铁门一响,佳音下意识地望过去,陈之祺,玉带轻裘,金冠束发,面如冠玉,依旧气度卓然。只是他一身短狐白色锦袍在肮脏的墙壁映衬下显得极为突兀,神色便有些暗郁。
因背着光,陈之祺看不清佳音的脸色,但她身影略微佝偻坐在一把简陋的凳子上,越发显得身材瘦小,且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瑟缩之态。
见到他,她并没有站起身,甚至对他的到来不做任何表示,只静静地看了一会,又转过脸,目光朝向半空中,很久,一动不动。
从不知道,到达她所在的地方是如此的艰难,每跨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心都跟着疼了,陈之祺恨自己终究放不下她,为什么明明说服自己千百次,仍旧会来?
然而,终于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离几步距离的时候,陈之祺脚步一顿,身体僵滞住。
佳音身上披着的玄色披风倏然灼伤陈之祺的眼睛,还记得,那是他们在品仙居喝茶,临走的时候,他亲手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没想到,她还留着它。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将他淹没,她笑,她啧,她哭……她拼命搂住他的脖子,说:“陈之祺,你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
陈之祺的心被谁攫住,他曾对她说:“阿音,从今往后,我再不教你吃一点点的苦……”
昔日的誓言犹在耳边,而最终,他食言了。
这大牢是天子之狱,关押过很多犯死罪的朝廷重臣,铜墙铁壁,插翅难飞,可现在,陈之祺却觉得自己被铁锁勾住脖颈,喘不上气。各种奇怪的气味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他想吐,吐不出来,五脏六腑翻涌,呕心厉胆一般。
他不能想象,是自己亲手将她关进这个潮湿肮脏的地方,他的阿音,曾是那么喜欢干净的人,喝水的杯子搽脸的毛巾都不肯将就,是如何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一个月,心里定是将他恨的死死的。
且,她不是第一次进来……
若死在押送京城途中的冯双双是个替身,那么她在十年前就经历过一次人间炼狱,亦是他朱笔一挥,御玺定论。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倔强到极点始终有自己的主意,是他为了社稷江山,用尽手段想拉拢的女子,是他少年时期就订婚的未婚妻。以前她在他心里只是个名字是个符号, 不值一晒,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她竟是他心头上的朱砂痣,抹不掉,去,则挖心的疼?
若说,江南一带数名大臣不召而至,名义上进京述职,其实不顾身家性命为她请命,若说,京城数千名百姓在皇城外呼喊明君圣德,为她求情,那些压力,尚不及他此刻见到她的压力万分之一。
陈之祺不明白,佳音哪里来的力量可以教那么多人折服,但他现在深知一点,他认输了。
她瘦小的身体,她颈后凌乱的发丝,她低垂的眸,她苍白的剪影,都教他心悸难耐,甚至她的沉默也似一把无声刺向他的武器,控诉他的无情与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