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带着纥兰国兵回朝的那日,正赶上一场春雨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湿湿的味道。纳兰鸿兹率领着众朝官,站在犹自湿漉漉的城门街道上,迎接着这支凯旋之师。
我,身为纥兰王的侄儿,很是倒霉的被我的王叔——纳兰大王,打断了午睡,从那热呼呼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硬拉到了这里。
雨后冷嗖嗖的风,灌进我的衣领里,吹得我直打寒颤。心里头,只是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怎么还没人影,快点出现吧,快点吧。”
许是我的念叨起了作用,又或是老天可怜这些站得腿都快要木了的朝臣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士,骑着马跑回来了。
望眼欲穿的大军们,终于算是露头了。
远远的望去,黑压压的大军,带着从战场上挟来,犹未消散尽去的萧杀之气。眼前,隐约浮现,战马嘶鸣,金戈铁马的战场。
做为这支军马的领袖,夜锦王爷一身铠甲,英姿威武,行在队伍的最前端。
城门之下,众人欢呼声起。
大队渐行渐近,骑在马上的将官跟在夜锦身后,策马先行而至。在迎接他们的王——纳兰鸿兹面前,翻身跃下马背,单膝跪地参礼。
纳兰鸿兹微弯了腰,伸出托起夜锦的双肘,直道了声:“王爷此战辛苦了,快快请起。”冲着夜锦身后一干跪倒的将官,也一并出言慰劳。
夜锦从地上站起身,冲着他笑笑道:“还好,不辱王命。”
“听说王爷受了箭伤,可还严重吗?”纳兰鸿兹话一出口,众人也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夜锦的手臂。
一身铠甲下,自然是看不到任何的伤处。
夜锦摇摇头道:“无碍。”
纳兰鸿兹点了下头,示意他已知道。
这时,身后的大队人马已经临近。他冲着众人挥了挥手,道:“回城。”十数万的大军,便跟在身后,碌碌续续的进了王城。
回王殿的这一路上,纳兰鸿兹和夜锦两人骑在马上,几乎是并肩而行。我跟在他们身后,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我这离的最近的人,也听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什么箭伤、晕厥、师父之类的话。
正在我纳闷儿的当口,突然,走在前面的夜锦身子晃了晃,跟着,直接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在他旁边的纳兰鸿兹,听起来有些惊慌的大吼道:“快传御医,夜王摔下马背了。”
这一下可倒好,一场欢庆的迎师会,就被这一摔,给摔个稀巴乱碎。本来,接下来还有一场庆贺宴,论功行赏有功的将士。这样一来,是贺不成了。
夜锦这一倒,本来的计划就又打乱了。
原本吧,我是打算等到大军一回朝,趁着热乎劲儿,就让纳兰鸿兹跟夜锦把退位的事儿一说,跟着,把召书一下,就可以离开纥兰了。谁曾想,这夜锦一场战都打下来了。临到了家门口,却这么倒下了。
我这个郁闷啊!
纳兰鸿兹见我闷闷不乐的,也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傻笑。看他笑的样子,还有那么些神神秘秘的。
我心想,他还真是沉得住气。连御医都说了,夜锦王爷伤得很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掉。他不伤心难过也就算了,还直笑眯眯的。真是,真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便冲着他嘟念两句,道:“王叔,夜王爷那伤都重成那副模样了,你还有心情笑?”午饭后,才去的夜王爷府。见他躺在病床上,病情重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看样子,也就剩下那么点气儿了。
纳兰鸿兹稳稳的说道:“小韩青,别急啊。夜王爷病情虽重,可是有人能救他。放心吧,他死不了。”
“有人能救他,谁啊?”
“他师父。”
“他师父?!”
“对,正是他的师父。”
“这么说,他师父的医术,想必很是高超了。既然是这样,那怎么不快些去请啊?”既然都知道,干吗不快些把他的那位师父找来?我委实感到有些纳闷儿。
纳兰鸿兹摇了摇头,道:“夜王爷的师父,可并不会什么医术。只是,她却能救夜锦这条命。”跟着,问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小韩青,今日初几了?”
“还初几了呢,都十一了。离大军回朝,已经八天了。”
“十一了吗?”纳兰鸿兹似自言自语的轻喃道,掐了掐手指,计算了下,跟着低声说了句:“快到了,应该就这一两天了。”
“什么快到了,谁啊?”他没头没尾的话,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夜锦的师父。”纳兰鸿兹随口答道。跟着,说出了句,让我真想冲过去,狠狠棒揍他一顿的话。
他说:“是时候了,夜锦这小子也该死了。”
“…………”
什么叫金口玉牙?一个王的嘴和牙齿,那就是金口玉牙。金口玉牙里说出来的话,那是更改不了的。
纳兰鸿兹是王,是纥兰的王。他说:“夜锦那小子该死了。”果然,夜锦就死了。
就在大军凯旋而归的第七日夜里,纥兰的王爷——夜锦,死了。
死讯一传出,举国哀悼。纥兰的王都的百姓,更是沉浸在哀痛之中。家家户户门檐上,挂着一尺白布素绫,以示悼念。
夜锦王他的死,对于整个纥兰国,都是一个损失。
对于我来说,更是不用提了。回陵丘的美梦,做不成了。呜呜——
那些侍女见我哭的伤心,都来劝我。直道:“夜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王侄大人莫要太过悲伤。”她们不劝我还好些,这一劝,我更加的难过。更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灵堂前,那些朝臣们,也回过头来看着我。估计也是被我这番伤心难过,感到动容。纷纷走过来劝着我。
只有纳兰鸿兹知道我真正在伤心什么,见我哭了半天,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
众臣祭拜过了夜锦,相继离开了。纳兰鸿兹借口说,还想要再陪陪夜王,留了下来。而我这个随传随到的侄儿,也得陪着他留在了这儿。有几名侍女还站在那里,也被纳兰鸿兹挥退了下去。
一时间,偌大一个灵堂里,只剩下我和他俩个人。夜晚的冷寂,在被风吹的微摇的火烛里,显得更加的浓烈。
灵堂前的棺木并没有合上,纳兰鸿兹说,夜锦临死之前,犹自在等着一个人。一个教会他一身卓绝武功,被他痴狂恋着的女子。
对于夜锦的师父,我感到很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他这样疯狂的人恋上?
风,从敞开的门里,灌了进来。将灵堂前烧着的纸钱,朝着祭奠的桌案前,吹卷了过去。
一道白影,随着这股冷风,也一并吹了进来。
轻飘飘,似个黑夜里的幽灵一样。落在地上时,轻无声息。直到我的眼角余光,扫到那一抹白,我方才觉晓,抬头向她望去。
那是怎样的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