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野莽莽,如黑蛇起伏, 在天地间爬行游荡。
穿过大兴安岭时,她想,大山里有熊有狼吧?
穿过小兴安岭,她想, 小时候家里有认识的人, 说去小兴安岭守林,那时候守林人可以拥有枪,许多村里的爷们儿都很羡慕。
火车穿过村庄,偶有灯光,听的到犬吠。
小院小房建的很稀疏, 歪七扭八的没有规划, 自由而松散。
建筑也跟劲松那边的不太一样了,出现了许多平顶房——这在他们劲松根本不可能出现, 因为冬天大雪厚, 如果是平顶的话, 很容易压塌房顶。所以要建尖顶房,方便房顶的积雪滑落。
华母想,这个小村庄冬天一定雪少,也可能是温度没有那么低。
随着火车一路朝南,驶向他们这一次的转机站沈阳, 气候也愈来愈暖。
华母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对于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人来说,第一次起航就跨越半个中国去上海,属实过于刺激了。
待她睁开眼睛时, 已是清晨,目光落处的城镇和旷野又不一样了。
一掠而过的大瓦房冒着炊烟,外墙颜色和建筑风貌都有变化。
高粱地用来拔盐碱,种的一片又一片。
劲松还冷着少见绿色,这边却已经有了放眼无际的油菜花,黄澄澄流淌向天边。
早饭后,华母静静坐在床边,专注的望着窗外,感受着中国疆土的广阔,体会着一旦走出劲松,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有多大。
她难免的激动,难免的感慨,像个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孩子,看着一切都新鲜好奇,一刻不停的捕捉这个世界的奇妙瑰丽。
不舍得眨眼,哪怕一瞬,也不愿错漏。
时不时的,华母会转头兴致勃勃的跟华婕分享:
“看,那个水泡子里好像有青蛙,我看见水动了,有个东西跑出去……”
“那种树咱们那儿好像没有,以前都没见过。”
“好多电线杆子啊,一个连一个的树在田野里,好多麻雀站在电线上,看着还挺壮观的……”
“感觉刚路过的村子里都没人了,里面荒的。”
“看,那边放羊呢,老倌儿拎着个鞭子……”
华婕仿佛在母亲身上,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她望着母亲的眼神逐渐柔软,逐渐慈爱,仿佛自己跟母亲互换身份。
对方变成天真的孩童,因为自己带着她出游而欢喜,需要保护,需要宠爱。
华婕剥开橘子,整个车厢里都晕开橘子清香。
她将一半橘肉递给妈妈,对方头都没回,接过橘子便往嘴里送,一双眼睛仍望着车窗外像一个渴望自由的小鸟。
方少珺坐在对面铺上,起初在看书,逐渐开始时不时望望华婕。
她捕捉到华婕看妈妈的眼神,以画手的敏感,觉察出许多丰富、细腻又无法言表的情感。
又手痒了,想将这一切都画下来。
于是掏出自己的画板,捏着碳铅条快速摸出对面少女和母亲的互动,整幅速写都很略很草,只在描摹少女眉眼时,格外注重细节,在纸张上留下了华婕格外温柔的神态。
华婕转回头,才准备将另一半橘子自己吃了,便对上方少珺灼灼目光。
她还以为方大小姐是馋她的橘子了,只好将剥好的另外半个橘子转赠珺姐。
“……”方少珺偷看着偷看着,就多了几瓣橘子吃。
嗯……真甜。
下午时,火车终于况且况且使进沈阳火车站。
整理东西准备下车时,华婕手机响了一声,点亮小的可怜的千禧年代迪比特直板手机屏幕,上面提示出一个小信封图标。
费力的按键点选,是来自沈墨的两条短信,大概是在火车上信号不好,时隔半个小时的两条短信居然是一齐收到的:
【铁锤随地大小便,懂事程度远不及你。我要使出雷霆手段调教它了,让它见识见识人类的凶残。】
【劲松下雨了。华婕,你错过了2001的第一场雨。】
火车停稳后,华婕终于编辑好了回复:
【你帮我看到也是一样。】
随着人流下车,大包小包都被拎在钱冲和陆云飞手里,华婕牵着妈妈的手,跟在方少珺身后下车。
一脚踏向站台前,走在前面的方少珺回头,自然而然伸出手。
华婕握住方大小姐修长漂亮,但是不算很柔软的手,借力下车后又转头去看顾妈妈。
较之劲松温暖许多的春天气息铺面而来,驶向上海的中转站抵达。
接下来,她要带妈妈去坐飞机了——
妈妈人生中第一次的空中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