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穹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闔上而又抬起的动作款款有如调慢速度的电影胶卷,媚软异艳的空气笼罩着他的肌肤,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下心搏都像重音喇叭般撞击全身,拆毁了头壳并瓦解脏腑。在这视觉性的浑沌象限里,他看见了自己从没画过的笔触,与从没挥洒过的色彩——
哆嗦着站起身来,他扶着桌椅和墙壁想离开工作室,但颤抖无力的躯体没有办法将他顺利带往门边;又一阵眩晕袭来,他呻吟着倒卧在地,脸颊贴在冰冷且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吃痛地半撑着眼皮,束手无策地看着万千色块与图形自面前景象旋转漂浮而出,呈放射状的尖锐突触和模糊扭曲的怪诞漩涡丛丛展开、掩闭,再展开,浮盪着忽隐忽现,夹杂着嗡嗡声彷彿蜃影本身亦有了声响,它不单只是攻击视觉神经而已,连职掌听力与平衡的听觉官能也不放过。
在穹大力地深呼吸,胸膛起起伏伏地抵着灰扑扑的地板,然后奋力用手撑起上半身的重量,将头面向门的方向,挣扎一会儿后开口唤道:
「阿焕老闆⋯⋯?⋯⋯阿曄⋯⋯?⋯⋯橙、橙曄⋯⋯?」
碰的一声,他的双手再度瘫软下来,头撞上坚硬地板使他不由得呛出泪来,有液体挡在眼前让整幅画面显得更加诡譎抽象,恍若整间房间、整个地球、整座宇宙全是他幻想出来的產物,他就算把手伸得再远都不可能碰触到任何东西。一切的一切全是虚无不存在的,整个世界都是,所有的情感、想法、生物、族群、次元,还有他自己,全部都是一场梦境、一个作梦之人呼出来的微弱叹息。
紧接着是一道强烈刺眼的白光。白光冷却,边角密密麻麻长出无止境的漆黑洞穴。
在穹闭上眼睛。
脚步声轻轻回响在他的身体之下,共鸣于组成地板的每块木板之间。
在穹睁开眼睛。
「还好吗?」阿焕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在穹含糊地应了声,自己将身体给撑了起来。
「头突然好晕。」他说。
「生病了?」
他本想摇头,最后却耸了耸肩。
「先回家吧。」阿焕摸摸他的额头来确认他有没有发烧,「今天画到这儿就行了,回家好好休息之后再工作,知不知道?」
「嗯。」在穹将画具等物品收进背包里,背上肩带和阿焕说了声再见,「老闆再见,但愿下次见面时我们都还好好的。」
「呿,」阿焕嗤了声,忍不住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别说这种鬼话,说不定你只是吃坏肚子而已。」
「或是无意间接收到了来自外太空的讯号。」他贼笑着,和坐在柜台旁看小说的于橙曄道别后便步离画廊,朝家的方向走去。残留在肌肉与骨骼里的痠麻仍旧隐隐发痛,他嘟着嘴暗忖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他变成这样,全神贯注到连经过江永杰所处的街道时也没有加快脚步,一路上除了方才倒卧于地的不适感和造成如此的缘故之外,任何事物皆无法进入他的脑袋。
就在他尚未意识过来之时,一个名字猝然将他的闕疑翻了个面,浅显通顺的因果始末遂被展露出来。
谢宇舜。
在穹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沉思几分鐘才又踏出步伐。
「姊姊——」一进到家里他马上开始撒娇,环顾四周寻找曙尹的身影,「我今天头好晕喔,还看到了好多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辰曦的头与肩颈从半掩的房门后探出,皱起双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穹?」此时曙尹也从走廊转角步了过来,微偏着头,「你说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没有啦,小问题罢了。」在穹将背包放到沙发上,扑通一声坐下,盘起腿;辰曦走近并拉开他背包的拉鍊,从里头小心翼翼拿出在穹未完成的画作。
「你是在画这张画的时候感到有异状的吗?」辰曦问道,在一张单人摇椅上坐了下来。
「对。」
「用的顏料和工具是自己的吗?」
「是啊。」
「会不会是有人在他的工具上动了手脚?」曙尹担忧地说,垂着嘴角,「虽然我不记得你有特别对什么东西过敏,但还是——」
「当初你画画时,有谁在你附近?」辰曦问。
「一个叫谢宇舜的人。」在穹锁着眉头低吟,望着辰曦,「他说他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