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老家伙迟早要离开后厨的,这里终归是年轻人施展拳脚的舞台。
自己带了那么久的徒弟,却连鳝段都炒不好,也无怪乎他会动怒。此时此刻,于公于私,他都想狠狠臭骂那小子一顿。
好在是亲生师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晓得给徒弟留几分颜面,在张鸣被骂到快哭了时,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张鸣欲哭无泪,他自知是他自己的错,平时练习的时候喜欢偷懒,基本功不扎实,炒鳝段的时候没控制好火候,然而比起师父严厉的责骂,一周不让进后厨的惩罚,更让他难过。
一周不进厨房,得少学多少东西啊。
随着李奕山点到“肉酿生麩”,一位长着娃娃脸的女学员站了出来。
“往肉馅里加荸荠,和用茶叶水和面的想法不错,”李奕山先给了句肯定,还未等女学员松口气,又冷冰冰道,“但菜式太过简单,别想着靠小聪明把每周例行考核糊弄过去就没事了,下回不做点有难度的菜,依旧判你不及格。”
女学员的娃娃脸瞬间皱成包子,求救似地看向自己的师父钱昆,钱昆皱了皱眉,给她使了个眼色,女学员知道这回师父怕是也说不上话了,只能认命似地退回众学员中。
“炒乌花,”李奕山看了眼新站出来的学员,继续点评,“比起你上次做的醋溜肉段没多少长进,你不进步,别人就要超过你,再维持这样的水准,下一个不及格的就是你。”
还好还好,虽然没长进也不是啥好话,但对比前两个人的评语,他已经非常知足了。这位学员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甚至有些侥幸的喜悦。
“松鼠鳜鱼。”
李主厨点出这道菜名后,有一股骚动在众学员间弥漫开来,惹得鱼莜也好奇地抬头观望。
出列的少年身量提拔,白净清瘦,五官俊朗又不失少年英气。洁白的厨师服在他穿来十分熨帖,笔直欣长,举手投足间倒穿出了几分贵族服饰的味道。
和普通学员戴的蠢萌红色领巾不同,他的领巾是黄色的。整个后厨的学员总共有一百余人,能佩戴黄色领巾的帮厨只有二十四位,他便是其中之一。
少年一出列,从众学员的反应来看明显分作两派。一派学员眼含不屑之色,白眼都快翻上房顶了,另一派学员则满脸崇拜,眼里放着光,似在为他加油鼓劲,又暗暗担忧。
唯一没产生分歧的是全场的女学员,目光全都黏在了他身上,包括先前被批过的娃娃脸小姑娘,一扫颓丧之色,眼巴巴地踮着脚看,模样比自己被点评还紧张。
鱼莜没想到这道松鼠鳜鱼的烹饪者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似乎还是正在上大学的年纪。
崔莉莉眼睛发亮,忙戳了戳鱼莜的手臂,八卦地问:“我去,学员里还有这么帅的小哥哥,我之前怎么没看到,他也是后厨的吗?”
“我也不清楚。”鱼莜疑问地看向陈燊。
陈燊暗笑她们花痴,依旧跟她们解释:“他叫白子烨,是孙宝田最得意的门生,等孙宝田退休后,八成会是他顶替热炒主厨的位置了。”
“鱼做得不错,想来你师父教你的,你都认真学了。”
李奕山刚开口,支持白子烨的那派学员皆面露骄傲,那可是他们的白师兄,众学员中最出类拔萃的,怎么可能挨骂。
未料李奕山话锋一转,拧着眉头沉声道:“……但制作午餐是为了让员工们吃饱,不是为了逞个人英雄。做菜不要过于注重形式,而忘了做菜的本质,你自己瞧瞧,我们这每桌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人,你这条鱼又够几人吃的?”
突如其来的责问,让整个大厅又安静下来。
确实……鱼莜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上菜还没十分钟,这盘松鼠鱼就已经见底了。无论是响油鳝糊还是肉酿生麩,分量都给得很多,唯有这松鼠鳜鱼只有一条。为了追求肉质鲜美,沁园春用的都是重不过三斤的大眼鳜鱼,掐头去尾,能吃得也就中间的鱼段,一人一筷子下去,这道菜就基本告罄。
孙宝田护徒心切,笑着打圆场:“老李啊,差不多就行了,学员们的积极性都被你打击没了,我看他们都做得挺好,不能总是一味地打击,多鼓励鼓励才是。”
离得近看不清小动作,鱼莜坐在他们的右后方倒是看得很清楚,白子烨微垂着眼,攥紧了拳头,听到孙宝田的话又慢慢松开,心道,这少年脾气还挺大。
李奕山心下不认同,但又想这是他孙宝田的徒弟,自己何必多言费这个心,便说:“你师父都替你说情了,回去吧,下回做员工餐,不要做这种重噱头却让人吃不饱的菜式了。”
少年应了声是,转身回到众人之间。
李奕山看着白子烨的身影,那挺拔清隽的背影后就差写着根正苗红四个字了,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别人的徒弟有多优秀,但心里实则眼热的不得了。
唉,都说严师出高徒,可要论严厉负责,整个沁园春后厨没有比得上他,怎么就让孙宝田捡到了这么个好徒弟呢。
看了看张鸣那垂头耷脑的小鸡仔身材,别说厨艺了,单看气质就差了十万八千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眼不见心不烦,李奕山索性闭了眼,对一众学员挥了挥手:“今天的点评结束,大家赶紧去吃饭吧,下午还有得忙。”
第4章 辣酱 悄悄掏出了她的宝贝。……
用完午餐,下午依旧是清洗厨具的培训时间。
快打烊的时候,清洗间的主管过来检查实习人员的培训成果。
主管转了一圈,挨个检验了每人负责的橱柜里的厨具,额外表扬了鱼莜和陈燊。
很多实习员工没有一次性清洗那么多碗筷的经验,在比较难清洗的器具如咖啡杯、汤盅的边边角角上,很容易留下小水珠,小水珠干了后便形成了不易被发现的水渍。
而鱼莜经手过的,别说水渍,擦过的盘子都能当镜子使。在主管细致地检查完了每一只盘碟,发现没有任何一点疏漏后,狠狠地把鱼莜夸了一通。
陈燊因为有在大餐馆工作的经验,做得也不比鱼莜差,就是清洗完成的时间比她慢了些。
对于第一天的培训结果,主管很满意,说了些今天各位表现不错,明天继续之类的鼓励话,便让众人早些回家休息。看得出来,让他负责校验培训成果,他也挺不耐烦的,迫不及待地想早些下班。
终于可以下班休息,清洗间的众人发出释放的长吁声,陈燊也不住地用手捶着后腰,从下午六点站到到晚上十点,他感觉他的颈椎和腰都快断了。
像是刚经历过满清十大酷刑般,浑身酸痛提不起劲,陈燊转过身,看到一旁的鱼莜,跟没事人一样,脸上淡定如常,完全没有下班的喜悦。
“哎鱼莜,你就不累吗?”
鱼莜正在摘手套,闻声抬头笑回:“还好,平时在家干活,早就习惯了……”
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孩能吃苦,陈燊本来有些丧气,但忽然联想到鱼莜她不是本地人,似乎是从乡镇里刚进城来的,说起干活……他当下脑补出鱼莜撸起裤管下地插秧的情景,说不定平时还要砍柴喂猪割地担水……
陈燊心下感叹,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都不放心上,可见她平时在家做得农活有多繁重,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看着鱼莜那有些纤瘦的小身材,那点丧气早就没了,目光反而转为了怜惜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