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都没有休息好,接连的失眠都是因辞职而产生的后遗症。
她很喜欢面点房那票小伙伴,很喜欢固执地坚守苏菜、对她帮助和指点颇多的钱主厨,也很喜欢在沁园春的工作状态,所以这几天每到夜深人静时,她都会在反思自己。
从孙宝田到何美心,她似乎总是被刁难的那个,是不是她真的哪里做错了,才惹得这些人屡次三番地针对自己?
鱼莜认真琢磨了几晚,也没想出答案。
辞职的时候很决绝,但她心里未免会难过,会不舍,可她并不后悔辞职的决定,何美心口中的停职跟开除无甚区别,与其被拿捏在别人手里,不如自己主动走得潇洒一点。
手机的草稿箱里还躺着一条未发出的短信,收信人是大老板。她本想把辞职的事告知他,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她已经把工作室的门禁卡送到了烹饪体验馆,托刘经理还给柯奕臣。大老板现在人应该已在京都,在参加某个商业活动,不用她发信息打扰他,等他回来,无论是去体验馆还是沁园春,他总会知道。
再者过几天,她去京都参加烹饪比赛,若有机会碰上,还是当面给他道个歉吧。
工作虽然丢了,但比赛总要参加的,这是她努力争取到的机会,不可能放过。
京都不比苏州,路途遥远,听主办方说还要坐飞机,鱼莜从离家那么远,去之前,总要跟师父打声招呼。
鱼莜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那只布挎包,这还是当时去沁园春面试时背得那只,是师父托镇上的裁缝给她做的,虽然款式土气,但是胜在结实又能装东西。
师父没有任何的通讯方式,在外大半年都未曾同他联系,现在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西庭镇是终点站,期间会经过十几个小站,巴士一路走走停停,到最后车上只剩下鱼莜一位乘客了。
两个多小时后,巴士在镇子东头停下。
鱼莜下了车,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是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远处炊烟袅袅,一座座土坯矮房相连,两只土狗一前一后追着大白鹅在到处跑,鹅毛飞旋地飘了一地。司机随即也下了车,走到破旧的便利店前,熟稔地同老板聊着天,讨水喝。
小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回到家的感觉,让鱼莜的心情都变得畅快了不少。
走了半个多小时崎岖的山路,熟悉的黑瓦宅院近在眼前。
墙砖上青苔斑驳,黑漆木门上的铜环有些剥落,屋檐上的爬山虎刚抽出嫩芽,交错的枝桠似乎又浓密了一些。
院门没有锁,老旧收音器的声音混着滋拉的电流声,时不时从虚掩的门缝里飘出来。
一扫在巴士上的萎靡,鱼莜跨过门槛,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师父,我回来啦——”
第63章 师父 以后啊,就不回来了。
“师父我回来啦——”
正坐在躺椅上闭眼假寐, 边听着收音机边跟着哼哼的鱼连海,乍闻院子里清亮又熟悉的女声,一骨碌坐起身来。
鱼莜满面笑容地踏进门, 手里大袋小袋地还拎了不少东西。
鱼连海原本半阖的睡眼, 瞬间瞪得老大:“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将从镇上买来的水果放在墙角, 对上师父惊讶的眼神,鱼莜颇为无奈:“……怎么感觉师父您好像不欢迎我回来啊?”
鱼连海盯着她看了两眼, 复又躺回藤椅上, 手下悠悠摇着扇子, 轻哼一声:“你突然回来肯定没好事, 是不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想回来啃你师父的老本?”
鱼莜嘴角抽了抽:“您老人家就不能盼我点好嘛, 我是想您了,所以回来看看您……”
她刚刚从沁园春辞职,原本想着能从师父这讨到些安慰, 谁知他一开口就戳到了她的痛处。
然而就算她离开了沁园春,还有很多餐厅排着队抢着要她呢, 怎么就混不下去了?
在师父面前, 她从不藏着掖着, 露出了些小孩子脾性。径直走到师父旁边的藤椅处坐下, 也不看他, 撅着嘴, 腮帮子鼓鼓的, 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河豚。
收音机里昆曲的唱腔咿呀婉转,鱼连海按下了暂停键,眄视她道:“当初下山的时候, 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不达成梦想绝不回来,怎么,这短短半年的功夫,你就完成梦想了,当上大厨了?”
鱼莜支着脑袋回忆了番,当初自己对未来踌躇满志,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她轻声说:“本来是快要当上大厨了,但是我辞职了。”
她简短的一句话道明了原委,再次惹来师父惊讶的目光。
在师父开口问之前,鱼莜便主动把自己下山后经历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同他说了。
鱼连海一边耐心的听着,一边从桌子下面取出烟杆,点上了烟叶。
自己是如何面试进沁园春,如何在徐府私宴上立功,如何连续三次通过员工餐考核,如何婉拒孙宝田的招揽,后来又是怎样赢了苏州站的比赛,后来又是怎样被何美心栽赃辞职。
鱼莜说着说着,忍不住把自己这几日的疑惑也道了出来。
鱼连海老态龙钟地倚在躺椅上,听罢深深地嘬了口旱烟,感慨地说:“你这丫头就是太死心眼了……”
紧接着,他缓缓道:“沁园春革新派和守旧派的对立很明显,你做的新品锅盖面成功化解了面点房的危机,或许你觉得这没什么,但在别人眼中你俨然是已经站了队。
你若是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领薪水的厨子,那自然是你错了,可你并非是这样的人,你有自己对烹饪的坚持和要求,那么你做得这些又何错之有?
孙宝田的排挤,何美心的刁难,包括你的辞职,不过是你在坚持中式料理的道路上,必要的牺牲罢了。”
师父这厢在吞云吐雾,说出的话却宛若一阵清风,瞬间让鱼莜拨云见日。
“师父您说得太对了,果然一日不听你的念叨,我脑子就糊涂了……”
鱼莜伸手抚上额头,她干嘛总是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呢?她坚持自己的烹饪道路又有什么错?若非要说她的问题,那就是她不够强大,她辞职并不代表她输了,如果有一日,她有与何美心相同的资源和权力,在公平的竞争下,她不信本土的中式料理会输给那些外来的新派菜。
鱼莜目光炯炯又有些崇拜地看向师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师父只听她说了几句,便直接指出了问题所在。这几日内心的不快,及导致她失眠的郁结全被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