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如此说,会让人生出讽刺之意,但李凤梧知晓杨迈没有,他是真正在感触自己仕途的不易,只好苦笑道:“读书数十载,货与帝王家,寻常士子大概没有这等险恶事,但谁叫咱们生在这个时代呢,古代不也有苏武的前车之鉴么。不过杨兄你是知晓我的,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来不干,没有也谈不上什么凶险,都有完全的退路。”
杨迈点头,“这点倒是事实,还没见李兄吃过亏。”
李凤梧苦笑,“怎么没有,我这不就跑到建康躲避风头来了。”
杨迈压低了声音,“是上元大火案?”
李凤梧点头,“你也知晓,这事水深了去,现在虽然处罚了朱文修,柳相正和柳子远,但事情还没结束,我估计着得有一些人要下马。”
杨迈叹了口气,“仕途凶险不遑沙场啊,所以啊,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我的地方官,真有一日去了临安,也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为大宋尽我能尽之力。”
李凤梧丢了颗花生米,“装,你就给我装!”
杨迈也乐了,“被你发现了。”
随着这颗花生米掉杨迈脑门上,两人之间仅有的拘束也没了。
不再以兄敬称,而是你我称呼。
“你我相识相知,大是奔着一辈子挚友而去,我还能不了解你,别看现在屈居地方为推官,将来必然也是要进入临安朝堂的,况且你的志向,高远的不敢说,一部尚书,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报国途径么。”
杨迈并没有相执大宋的野望,他多少次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为这大宋黎民百姓做一点实事。
为百姓谋福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最好不过。
杨迈哈哈一笑,“知我者,大宋雏凤也。”
旋即又道:“可是你这鸿鹄的志向让我看不明白啊,按说你应该是奔着东西厅相公而去,但你做的事情,却俨然又自暴自弃了这个目标。”
本科探花,天子近臣,大宋雏凤李凤梧支持赵恺,这是大宋官场目光敏锐的人都知晓的事情。
一个如此早就确定了立场的人。
官家怎么可能会将他放到东西厅相公的位置上去。
李凤梧抿了口酒。
“你怎么就知道我放弃了这个目标,谁说的立场明确后就一定走不到相位?相位,从来不是因为立场的重要而选择出来的,而是根据官家的需要,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官家的需要,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帮助庆王,但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官家为重。”
顿了一下,“官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杨迈顿时崇拜得五体投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李凤梧撇嘴,“少来。”
杨迈只好褪掉脸上假得不能再假的崇拜,“反正我是觉得,这鸿鹄之志,怕是要多折磨。”
李凤梧侧首望秦淮,“谁的鸿鹄之志不是多折磨,天之骄子张杓这两年不也遇到坎了,若非此次陈康伯忽然逝世,他还不知道要在刑部侍郎那个位置上待多久呢。”
杨迈沉默了。
想到了自己的志向。
李凤梧忽然道:“快看,秦淮河上有两只仙鹤。”
杨迈看去,哑然失笑。
一旁安静的吴陌桑忽然毫不客气的吐槽,“那是两只乌鸦。”
“我说它是仙鹤,它就是仙鹤,我说它的鸿鹄,那就是鸿鹄。”李凤梧斜乜一眼,“鸿鹄起于秦淮,终将遨于青天。”
仙鹤,鸿鹄,皆是自喻。
杨迈闻言心中一振,仕途不顺的忧郁一扫而空,“有道理,是乌鸦鸿鹄,自知耳,岂因别人而易改之。”
吴陌桑沉默了。
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尤其是嘴唇刻薄得很让人讨厌的男人,心里忽然有些悸动。
这就是大男人啊。
薛桂尔耳濡目染,本来也担心杨迈的仕途,听见杨迈这些话,心中豁然开朗,由衷的感到高兴,看待杨迈的眼神里,越发充满了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