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层的总统套房里,酒店经理为这位出手阔绰的男人,端上了精心的准备下午茶与高端酒水。周寅坤喝了会儿酒,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他接起电话,懒得睁眼,简单“嗯”了一声。电话那头,林城刚从仓库出来,汇报说:“我们香港看守所里的探子传来消息,通过监控视频发现,中情局的人前几天秘密会见了段凯。我察觉情况不妙,就先把工厂的货暂时转运到了茶果岭的仓库。结果今天早上,警方当真就找上了门儿,而且最近香港各大货运码头都有便衣在巡逻,这一切看起来并不像是巧合。”
必然不是巧合,说明有些人要开始了,周耀辉自己没本事,就想拉帮结伙。
电话里响起打火机的咔嗒声。周寅坤走到露台点了根烟,吩咐道:“港口的线下交易先停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别往人枪口上撞。暗网走货照常。”
林城应声后,周寅坤挂断了电话。夹着烟的手拇指拨动摁键,通话记录里两通未接来电映入眼帘。他一皱眉正准备拨回去,身后稳健而急促的脚步声先行逐过来。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什么事?”
亚罗手里拿着刚接完的卫星电话,紧急汇报:“坤哥,半小时前国际刑警发布了红色通缉令,这次是美国中情局牵头,联合俄、中、泰向缅甸军政府施压。不知道是谁放出的假消息,称确认坤哥你在密支那,甚至位置都精确到了基地,像是提前就秘密部署好的,进展也异常迅速。现在缅甸军政府被迫施压克钦邦,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还有——”
话没说完男人脸色立马沉了,他看过来,亚罗顿了下继续说:“周耀辉也正在密支那出面调解,克钦邦政府跟老爷子早年有交情,周耀辉一出现,那边难免会给他面子。”
周寅坤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却唯独没想到周耀辉这小人,跟军政联手首当其冲敢上基地掏他的兔窝。假消息无疑是周耀辉放的,目的是要抓周夏夏,逼他自投罗网,而他,还就真没得选。
窜上头顶的怒火,仿佛滚烫的熔岩爆裂喷发,让他脖颈都暴起了青筋。沉默片刻,周寅坤抽了口指尖的烟,扔在地上碾灭,转身就往外走,“让人把周夏夏带去防空室,我不回去不准出来。”
亚罗紧跟其后:“是,坤哥。”
正当周寅坤猛地拉开门,好巧不巧,门口的中年印度男人手抬在半空,看样子是正要敲门。
见周寅坤风风火火的架势,站在门口的奇丹姆不禁一怔,确认道:“周先生?”
真是早不到晚不到,偏就赶在他要回家了的时候到。就目前局势,密支那虽棘手,可终归得先稳住印度这边,别让再出乱子。
他打量了眼面前中年男人,传统的印度长相,一身古板藏青色西装。谁能想到这副朴实的假面孔背后,是座收受贿赂的金山呢?
周寅坤勾唇一笑,平声说:“恭候多时了,奇丹姆先生进来坐。”
说完,他转身走到商务客厅的沙发坐下,余光里的奇丹姆跟了过来。他没功夫儿废话,都不等对方落座,直接开门见山:“内政部长和财务部长行政级别相同职责不同,但这个位置也可以比你原先财政部长的脚站得更高,再多赚几座金山都不成问题,只要,选好站队。”
奇丹姆眸底骤然暗了,在周寅坤对面的位置坐下。品了品话语中“再多赚”这叁个字,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眼前的人脸色难看极了,周寅坤却心平气和句句清晰地说:“意思就是,我可以怂恿湿婆军的人发起民意,推人上台,也有办法拉人下马。”
而此时的密支那基地,果真出事了。
尽管缅甸属联邦制,在应对国际重大犯罪人员的逮捕行动中,中央政府仍保留调动缅甸军队进入邦级自治区执法的权力。但另一方面,邦级政府,说官方些是在特定领域享有自治权,警务军事方面与中央政府适时合作。实际上,若邦级政府拒绝配合,为避免引起内部冲突给自己找事,中央政府更倾向于合稀泥。只不过,在当下国际多方的施压下,缅甸军政府也不得不半推半就。
周耀辉一来仰仗着自己是赛蓬的大儿子周寅坤的亲大哥,二来又在这裉节儿上打着找女儿的旗号。可说到底,不管是缅甸军政府还是克钦邦政府,谁也不愿得罪姓周这一家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亲兄弟间的内斗,家务事没人乐意插手。只是到了必须要选择立场的关键时刻,是个傻子也不会跟国际做对,站周耀辉是理所当然的。
直至傍晚将近,夏夏已经被间歇性的宫缩折磨了七个小时。
此前,基地人员自收到周寅坤下达的命令,就将她转移到了这幢小楼的地下防空室,防空室内设施极为完善,有电、有水、有食物,只需门从里面反锁,外面的人就进不来,哪怕地面炸成了灰,里面的人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周耀辉也正是认准了这一点,凭借印象中对密支那基地的布局,带队就朝防空室的方向去。
对于缅甸政府军,密支那基地武装人员没有得到周寅坤的明确指示,为避免冲突升级至无法控制的局面,是不会擅自去硬刚的。而这支大队兵马也很奇怪,来了既不搜查也不抓人,更像是来给周耀辉找女儿的。有的看起来也并不像缅甸本地人。
的确。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周耀辉派手下人来缅甸,多要亚裔面孔的源由。实则,现下的缅甸军队中,有一部分已在中途换成了周耀辉的人。
擒贼先擒王,擒不住王,就得先擒王的“命根子”。
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夏夏不知情。两小时前她被匆匆带来这里,问了陪产的医生和保姆阿姨,她们也不说具体,就告诉她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还说已经打通了周寅坤的电话,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心像秤砣似的悬在胸口,总感觉不安生。
夏夏侧躺在床上,宫缩从起初的十分钟一次,变为五六分钟一次,她内心也从恐惧变得坦然面对。疼起来的时候,她就使劲攥着被子咬牙忍着,连吭都不吭一声。哭叫是没有用的,自己需要做的是尽量保持体力。营养师送来过两次餐食,她即使没什么胃口,也勉强自己喝了几口牛肉粥。
随着时间推进,宫缩越来越规律频繁。医生也立即为夏夏进行了内检,好在女医生动作轻柔,让她也没有感到很不适,并且检查后表示宫口总算开到两指,可以注射无痛针来抑制宫缩疼痛了。
就在这时,厚厚的防护密闭门外,似乎有人在叫她。夏夏隐约听见熟悉的男性声音:“夏夏,夏夏,你在里面吗?”
她猛然睁大双眼,朝门的方向看去。
是爸爸的声音?
“夏夏,爸爸想跟你谈谈好吗?”
“是爸爸?”夏夏手撑着床费力地坐起身子,对医生和保姆阿姨说:“是我爸爸,好像真的是我爸爸。”
屋里二人相视一眼。外面的情况,她们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道周耀辉的真正目的。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让周小姐待在这里,在老板回来之前,不要轻易给任何基地以外的人开门地好。
医生站得近,率先开口:“周小姐,现在外面情况也不好说,你现在马上要生宝宝了,要不先待在这里,安心生完宝宝,等老板回来再——”
话说半截,门外再次响起周耀辉的声音:“夏夏,借着周寅坤不在,爸爸真的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夏夏也真的很想跟爸爸好好谈一次,不是希望他原谅,也不是恳求他理解,只是想把所有的问题都说开。还有,她也很想问问爸爸,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过妈妈,有没有爱过…她这个女儿。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她握上医生的手,眼中满是急切与恳求:“不会的,那是我爸爸,他不会伤害我的,等周寅坤回来,他一定不会让我见我爸爸的,我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求求你了,我现在还可以,我可以忍宫缩的疼,我只说几分钟,不会太久,我只想跟我爸爸说几句话,求你了,求求你们了!”
“夏夏,爸爸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也因为你妈妈的事,你一定恨我,不想见我也是应该的,我明白。”
隔着厚厚的门,外面的声音虽是喊着也断断续续,可又每一句话,都冲击着她对这份亲情的眷恋。
听见从爸爸口中提起妈妈,夏夏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她眼神滞了几秒,随后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正处于开指期,穿齐衣物固执地下了床,推开阻拦她的医生和保姆阿姨,踉跄着向门那边走。
开门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她太信任周耀辉了,以至于当看到门外的情形时,都从未心生质疑。
夏夏的突然举动和紧张局势,让在场所有基地人员都始料未及。门一开周耀辉刚迈出半步,周围武装军瞬间集体抬枪,将周耀辉跟缅甸政府军团团围住。
黑压压的枪口迭挨着,将周耀辉一行人牢牢圈在其中,夏夏顿时周身僵住,心提到了喉咙。
此时,一阵宫缩来得猝不及防,她疼到腿打软都快要站不住了,手抓在门边强忍着腹痛阻止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是我爸爸,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
枪口迎人的场面,周耀辉也见过不少了。他连看都没看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自己女儿说:“今天周寅坤不在,爸爸想问你几句话,好吗?”
夏夏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宫缩疼得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口中的话硬生生地从唇间溢出:“好,我也有话想跟爸爸说的。”
女儿身体不舒服,周耀辉瞧出来了。他视线向防空室内探了眼,扫见里面摆放着输液架和超声仪,包括……大大小小的医疗用品。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周寅坤这次,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