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此以后,不要见面了。”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她想必是怒极怨极,舍得一身伤,换来的,却是个满口谎言的已婚郎君……
不错,已婚。
那日,齐齐格把一张鲜红的婚书往刑翡面前一拍,说:“你自己看看罢,这是不是你家‘郎君’的亲笔……”
刑翡大字不识几个,但“宋莳”二字,她分明是识得的……不记得哪日暖床时候,他一边顶弄,一边在她腰间一笔一画地写,要她重复。如果她写不出来,就……
她又低下头去看落款日期。刑翡怎么会不记得他们大婚那天,正月初八……而落款,却是在前一年的十月。
没有必要再看下去,石头苍白的脸色已经将一切说得无比明白。刑翡还是没有缓过劲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问他:“……石头,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上头,写的都是真的,你也都知道,对吗?”
“……是。”石头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似乎是明白没什么好辩驳的了。刑翡将婚书又推回给齐齐格,说:“咱们山上的匪,除了一场普通的婚礼,也没什么能给他的。婚书,我是没有。既如此,你带他走吧。以后,不要再让他被绑架……”
“阿翡……”石头忽然跪到她脚边,弹琴的那双纤细十指按在粗糙的地面上,泛起漂亮的红,“阿翡,当初这婚书,是我签下的不假。但是,她早已放弃了我,如今又来寻我,是有所图……”
“她放弃你,所以我就该要你?”刑翡低头看着他,往日的那种纯洁看起来几近残忍,“你为什么不后悔?哪怕是为了当初,欺骗我……”
齐齐格站在一旁,冷笑:“宋莳,做人,不要像狗。不然,谁都看不起你。”她抖了抖袖子,对刑翡说,“本郡主早已听闻桃花山上有一伙除暴安良的义匪,不想首领也是这样的洒脱女儿。往后有事,可派人至本郡主府上,本郡主自当竭力相助……”
刑翡闭了闭眼,大声说:“青姐儿,送客!”
齐齐格倒是好涵养,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她还嫌这地儿穷酸又破旧呢,真不知道素来锦衣玉食的琴师大人是怎么呆得下去的……
“阿翡,我不求你原谅,我请你……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答应我一件事……”
“除了留下来。”刑翡说。
宋莳将贴身藏着的纸条塞到她手里:“阿翡,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着……这上头记载的,是我过去所用之琴的藏匿地点。当日我被掳走,也是因为这琴有价无市……你去取来卖掉,这钱,留给山里,或分发给镇上穷苦人家,皆如你愿……”
“我不要钱。”说着,她就要把纸条推回去,“你自己留着,以后,以后……”她说不下去了。他以后便是郡主驸马,又怎么会缺钱花呢……
“阿翡,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我不愿让这笔钱落入……落入他人之手,我只信你,阿翡。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就像你的奶油瓜子。答应我,阿翡,从此,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他说到奶油瓜子,刑翡脑袋又是轰地一声响,大婚那夜竟然还历历在目呢!转眼,他们却又要分离……
刑翡终于艰难地点了头。石头也笑了,真的像青姐儿她们说的那样,是个天仙……石头站起来,手指拂过他一针一线为她缝的那件珍珠白袄子,慢慢地说:“以后,可别那么轻易娶回一个压寨郎君了。若是不要孩子,早做准备……”
你瞧,他竟然还在说这话。即使没有今日齐齐格的事儿,他晚上回来,大概还是要这样嘱咐她……所有轻而易举的别离,都如眼前掀过的天光,只是那样偶然的一刻。
“我要不要孩子,管你什么事!”刑翡坚决不愿哭出来,于是大吼。
石头又说:“别伤着自己,好好活着,阿翡。”
那也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从此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终于忍不住,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声喊。可是他听不见了,轿子一转眼就消失在茂密的桃林深处,这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下山前,他还同她说:“等到明年,我们就有桃花酒喝了。”
可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吗?
并不是。
只是人生所有的别离,未必伴随着追悔。正如人生所有的再遇,未必意味着欢喜。
我总是爱说这样的话。娘听不太懂,于是只能瞪我一眼:“过来,洗碗!”
我就跑过去,站上小凳子乖乖洗碗。青阿姨和山上的其他叔叔阿姨都总说,你娘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所以你要好好待你娘……就像,你爹还在那样。
不就是死了吗?死了又有什么稀奇的。世间众生,或早或晚,总是要死的。不过等我死了,我一定要问问我爹,为什么死得那么早,抛下我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死了,确是没什么稀奇。但是我,从小好奇,为着这个,不知被娘打了多少顿。什么把瓜子塞到鼻孔里啦,什么偷偷地提前把树下埋着的桃花酒开封啦,又或是……到处问我爹是谁啦。
有人说,他一副好心肠,每次来买瓜子,都要多给些零钱。
有人说,他长得天仙似的,不然你刑小石怎么能长得这么水灵……
直到有一次,我在镇上转悠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真真天仙似得姐姐,她问了一些我的事情,居然说,她认识我爹!
我连忙问了,他是什么样的?
姐姐眼里似有烟波弥漫的哀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