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琴师。
那就对了!
我猛地一拍大腿,把姐姐吓了一跳。也不怪我这么激动,我可早发现了,娘的宝贝箱子里,放着一架好漂亮好漂亮的琴。我还在想,我娘这样子,也不像个会弹琴的人哪……原来,这琴是我爹的吗……
我又问姐姐:我爹什么时候死的?
姐姐却是一惊,反过来问我:他什么时候死了……
这天,我和姐姐算得上相见恨晚。姐姐于是带着我去了乐馆,和我聊天,教我弹琴。
你爹,过去教过我弹琴。她说,也不知他现在在京城如何了。不过,连我都不知道,你一个七八岁孩子,却说他死了……我不能相信。这样,赶明儿我正好要去京城看望家人,你想办法瞒过你娘,我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娘?
你娘和他……哎,听你花姨的,别说,说了这事儿就麻烦了。你就说吧,你想不想见你爹?
——想!
当然想,怎么不想呢?那个好心肠又天仙一样的,会弹琴的爹……那个丢下我和我娘的爹……
于是,留了张便条,趁着鱼肚白的天色,坐上马车,跟着花姨进了京。
花姨拉着我下了车,我使劲蹦跶了一下,这一路颠得我屁股生疼……再仔细看,面前的府邸好生雅致漂亮,是在图画书里才能见着的模样。况且这府上张灯结彩,打扮得颇为喜气,还正有用人在往檐角挂上红灯笼呢……
花姨拉着我走过去,问:“这是郡主府吗?我要见宋驸马,请您通传一声……”
驸马?好熟悉的词儿,感觉在书上看过,又记不得了。难道是管马儿的吗?可是他不是琴师么……
“哎呀,什么宋驸马。”那个用人对她说,“注意点。马上要嫁过来的韩中丞,才是真正的驸马……我知道你要找谁,那个善弹琴的倡优,他今日要给郡主大婚伴奏,你准能找到他……喏喏,里头右转直走,有座白色的小房子,就在那儿。”
花姨道了谢,拉紧我的手走了进去。这座府里头也好大,快抵得上我家毗邻桃林的后院了。就是太大,因此显得很空旷,我和花姨走在里面,显得很小,像是一生也走不完这条路。
我问:“花姨,我爹就住在这里面吗?他为什么不要我娘和我了……”
花姨没说话,只是脚步又快了一些。等到终于走到那座小房子面前,我有些失望。这附近的气味很不好闻,像我家圈养牲畜那块儿的气味。
花姨用力推开那门,好长好长的“吱呀”一声,要是娘在,肯定要说这门早该换了……
里头确实站着一个人。我仔细看了半天,这和天仙——哪里搭得上边?除了还算干净的白衣,就和那门口的用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人正在洗脸,见门被推开,也没回头。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哑:“琴到了?放在那儿就好。”
“宋……宋先生……”哎?花姨为什么突然就哭成这样……那人转过头,看着我和花姨,一时竟也愣住,手里的毛巾坠到水里,溅了他一脸的水。水珠沿着他清瘦的脸滑落,这眉这眼,看着确实眼熟……
我有些不安,拉了拉花姨的袖子,问:“这就是我爹?”
我留意着那人的反应呢!他听到“爹”这个字时,呼吸都几乎停止了,好半晌,他才问:“花娘,这,这是……”
我走过去,直到靠近,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驱散了四周难闻的气味。我抬着头看他,有些新奇地伸出手去捏他的手:“你好,我叫刑小石,石头的石……”
“刑……你……”他好像太过震惊,都说不出话来了。我想起此行的目的了,义正词严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丢下我和我娘……”
他蹲下来,仍带着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轻轻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仿佛下一刻我就会碎掉、消失掉一样。“小石……”他猛地把我抱紧,勒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我推推他的肩膀,他却纹丝不动。
“你……你娘……还好吗……”他几乎是颤声说出来的,花姨连忙抹了抹泪,说:“是我自作主张,带他过来见你。刑姑娘现在很好……”
他放下心,又把怀抱松开一些,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眉间悲喜交加,那是我完全看不明白的情绪:“小石……能见到你,我真的很欢喜,很欢喜。”
“嗯,我也是。”我笑了笑,龇着有些漏风的大牙,“虽然你不像天仙了,但是你还记得我娘。我娘也一直记着你呢……那把琴,她……”
他忙捂住我的嘴,轻轻地说:“小石,以后别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这件事很重要,答应我。好么?”
我不明所以,但是点点头。他虽然看起来文弱,言行却给人以强烈的说服力。
他站起来,又看向花姨:“花娘,今日恩情,无以为报……唯能请你今日,听完我最后一曲……”
“什么最后一曲——”花娘大惊失色。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我注意到那是极轻极柔的抚摸,如果没有看见,我甚至都不会察觉。他对花姨说:“今日为郡主和驸马抚琴,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曲了。我的手,已经……抚不了琴了。今日,容宋某以此曲,谢人间知音……”
说罢,他向花姨深深一拜。我拉着他的袖子,问:“我也可以听吗?听你弹琴……”
他向我笑了!天哪,那时我才发觉,他确实生得好看……他说:“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