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文总是圆滑的如同一条泥鳅,叫人在手里攥不住,可又总能恰合时宜的替你铺好台阶,不叫你太难堪了。
这样的人,是很容易叫人有好感的。
段天赐便因此在面对何建文的时候,总是比对着冷脸的薛延川要有好感的多。
这会更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笑道:“我是觉得那个小姑娘唱的很好,等一会她唱完了,咱们能去后台瞧瞧吗?我在南洋的时候听平城来的同学说,在平城听戏,是可以和戏子们交流的,也可以送些金银首饰,请她出来吃顿饭。”
这话一出,何建文便觉太阳穴嗡的一声,心中暗道这小祖宗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笨,或者他是真不知道薛延川与林映棠的那层关系?
否则,他怎么敢当着薛延川的面,提出要请他的女人出去吃顿饭?
这圈子里,谁不知道叫人出去了吃顿饭,饭吃完了便免不了要往床上睡一睡的。
这孩子,还真是头铁的硬要往薛延川枪口子上撞,拦都拦不住啊。
何建文心思千回百转,侧头往薛延川方向一瞥,果真见他脸色瞬间阴沉,握着茶杯的手指倏然收紧,好似那茶杯便是段天赐的脖子,恨不得当场扭断。
忙朝他打眼色,叫他忍耐,备不住人家小孩子是真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呢,不都说了在南洋听说的嘛,当不得真。
可薛延川只当没看到,唇角一扯,冷哼一声,沉沉开口道:“面就不用见了,小棠不爱和生人说话。”
这一声小棠叫的很是亲切,既显示了自己与林映棠之间的亲密关系,又含着暗暗警告的意味。
何建文一听,心里顿时明白薛延川这是不打算在段天赐跟前避讳他与林映棠的关系,那他自然也用不着替人家遮掩着,忙笑着捻了一块芙蓉糕,塞到段天赐的手里,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是啊,小嫂子脸皮薄,不爱跟咱们呆着。您要是喜欢听戏,隔叁道街有另一家戏楼,我再带您去瞧瞧。”
段天赐一听小嫂子叁个字,眼中神色微变,朝薛延川看一眼,却是红着耳朵,不再说话了。
戏台上林映棠已是退了场,底下热热闹闹的有叫好声,又有人扔了彩头在台子上,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薛延川朝下瞥一眼,抬手叫来了门口的副官,耳语几句便挥手叫他去办。
后台中,林映棠刚下了戏,正忙着卸妆,方才她在台上瞧见了薛延川,想着一会儿他肯定要来,二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今晚要跨年守岁,她很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的。
一身军装的副官这时从后台进来,手里头抱着半人高的玫瑰,马靴踏在地上踩出沉闷巨大的声响,一出现便惊扰的后台众人纷纷回头去瞧。
那副官却径直走到林映棠妆台前,将玫瑰往地上一放,朝她敬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军礼,朗声道:“师长说了,这花是送您的,这段日子忙着应酬段将军的人,慢待了您,叫您别忘心里去!”
说完,也不等林映棠开口,转身就往出走。
林映棠被这突然的一下惊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还是一旁满脸羡慕的师姐走了过来,围着半人高足足束了叁层的玫瑰看了半晌,才啧啧道:“师长出手可真是阔气,这么多花儿,怕不是把满平城的玫瑰都搜罗来了吧!”
说罢,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捂着嘴咯咯笑了笑,凑到林映棠耳朵边轻声道:“你呀,有了师长就别招惹旁人了,你看,叫师长吃醋了吧。”
在得意楼这几月,林映棠和这个师姐是最投缘的,其他的人虽然也不住的朝她这边瞧,或是压着嗓子凑一堆窃窃私语着,可到底碍着薛延川的权势,不敢来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可师姐却不顾及那些,凑上来拿她打趣。
林映棠仍没回过神来,听了这话,也只蹙着眉道:“他吃的哪门子醋,我又什么时候招惹别人了?”
师姐是清楚她的,见她瞪着一双眼,满脸迷茫懵懂,这才哑然一笑,拨弄着妆台旁的玫瑰,低声问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花儿啊!”师姐瞪她一眼,身子一歪,翘着屁股坐在林映棠的妆台上,挡住了后头看来的各色目光,这才低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这玫瑰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月季罢了,哪就有什么意思了。”林映棠笑一声,又扭头去倒了清油卸妆。
师姐哎呦一声捂着肚子直笑的眼睛流出泪来,这才拍着林映棠的肩膀道:“傻孩子,你当这花儿是外头花坛里的月季呐!这可是玫瑰,一支就值这个数儿呢!”
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映棠陡然睁大了眼,正卸妆的两手按在脸上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在心里暗骂一声败家子儿。
那师姐已是挑着眉继续道:“那些洋人送女人,总是喜欢送玫瑰,你知道为什么啊?因为这玫瑰在人家眼里,就是爱情!爱情你总知道吧,你第一次登台,丛老板送了你一束,这会儿师长又送你,还比上次丛老板那花儿多出好几倍来,摆明了是在和丛老板打擂台嘛,你说他不是吃醋是什么?”
林映棠早脑袋里搅和住了,只看着师姐一张唇开开合合,满脑子什么玫瑰爱情的,又想到之前丛老板确实也送了。
可丛老板总不会也对她有什么爱情吧,想到这里,她便又觉得师姐的那些话纯是无稽之谈了。
可心里到底还是将这件事装着了,等着封箱戏结束,戏楼里的人都在大堂聚着吃饭,她随着吃了几口,便寻了借口早早回去了。
唯恐遇上了丛山,更怕碰上楼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