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有些迷茫,他最近又收到了不少报备的神童,还有人问官家要不要‘少而聪慧’‘七岁能诗’的小女孩。有天授的人又新增了两个,一个是厨子,另一个献上了一套三国纸牌,还有很多人热情打探机密,以及是或不是的后果。他正考虑要不要把《三国牌》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献给官家。貌似这些都不足以上达天听。每逢朔望日都给林真人上香,从来没梦到过什么,可能是真人觉得我不行吧。
狄说看了看左右,一个是官家出门时常带着的侍卫指挥使,一个是掌管新设衙门的亲信:“官家这几日是在和女真人玩吧?是不是想给他安排差事。”官家不会做这么轻浮的事吧,直接送进三衙里?
谢宝断然否决:“步帅,这大内禁地,不会容一个番邦人士就任。院长,天授院的事只对官家禀报,六部尚书都不知晓内情,莫非与此有关?”
宗泽沉吟了一会,还不是很清楚女真人是怎么回事,眼瞧着快要走到勤政殿门口,低声说:“倘若是天授院那些小事,不需要两位上官一同前来。”
三人达成一致,进门前稍一排序,以地位最高的狄说在中间,谢宝居左,宗泽居右。
深深作揖。
林玄礼满脸的心情不好,左手摇着从侍女手里夺过的蒲扇——宫廷精致款,右手端着一碗薄荷金桔酒。冬季的用盐和蜂蜜浸泡的金桔,捣碎放在碗里,加上一些清爽沁人心脾的薄荷丝,以及两小杯当前最烈的酒。
“童贯,你带着闲杂人等都退下,朕有话要问你们仨。”
童贯迟疑了一下,暗示侍女给他们仨搬来绣墩,退到门外,把自己关在外面。
史官坚强的站在柱子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林玄礼瞥了他一眼,没打算让他出去,这记录下来也不妨。等从人婢女都出去,门窗都关上之后,斟酌着开口。这次没往夜观天象上推诿:“辽国一度是我的心腹大患,直到耶律延禧继位为止。这件事你们都知道。阿骨打的亲人之中,完颜娄室、粘罕和阿骨打的二儿子斡鲁补最有才干,我有心釜底抽薪。”
三人大惊,没想到官家计划的竟然是正经事!
林玄礼气呼呼的质问:“你们仨不会以为我是贪玩吧?我现在连打猎都不去!新做的气*枪都没找鹌鹑和野鸡试。”
难道朕勤政明君的人设还没再你们心里立起来吗?不是吧?
狄说:我听说的不是那种贪玩,是另一种,汉武帝那种。釜底抽薪是准备让粘罕把他们赚过来,一起杀了么?
谢宝:我以为就是好玩,原来如此。
宗泽:我没和他们在背地里议论官家…所以不知道。但是我听说过阿骨打和粘罕,没想到来的女真人是粘罕。釜底抽薪很好理解,要么是扣留,要么是杀。
林玄礼喝完调制的酒,感觉自己冷静点了:“我有一事不明,想要你们来推敲猜度,探究原委。”
三人齐声:“不敢。臣等尽力。”
“粘罕来投奔我,想要求取一官半职,这正是我希望的。我和他虽然是各怀鬼胎,但聊得还不错,他想要举族投奔,还把阿骨打引荐给我,想要按照李元昊的路数走一遍,我也是笑呵呵的点头说好,夸了阿骨打几句。”林玄礼有些疑惑,摸了摸脖子上的蚊子包:“我虽然不善于做戏,但应该没有疏忽纰漏,也是真心赏识他,想要留他用他。他怎么会发现端倪,又怎么能如此果决的丢下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直接逃走?你们仨,两个是武人,一个曾经在东北为官,应该能分析出什么。要是叫那些文人来分析,他们什么都想不出来。”
三人不敢怠慢,沉思了一会,又谨慎的提出一些问题。
林玄礼尽量抹去记忆中自己的帅气的光圈,如实回答他们。
谢宝率先开口:“臣想不明白。或许是官家目光如炬,气势惊人(突然变很凶),让他惊觉自己的阴谋已经被看穿?”
林玄礼:“哈”
虽然你就是个凑数的,这也太让人失望了。
狄说沉吟再三:“臣以为…兴许是官家听到女真想要举族来投,还想聚族而居,留在边关为官家效力的这件事时,神情有些变化(既然提防他们想要釜底抽薪肯定藏不住)。官家为人坦诚端正,是君子品行(演技不行),自幼是金尊玉贵的天家贵胄(没跟人虚与委蛇过)。”
顿了顿,勉强找补一句:“小人心怀不轨,一定心虚多疑(这事儿对演技要求非常高)。”
林玄礼微微颔首,考虑自己所有演戏骗人的经历,呜,很少啊,穿越之后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穿越之前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宗泽更善于判案,现在的判案没有多少物证,主要是靠在案卷的记录中推理:“臣以为,粘罕此人胆大包天,他所提及的事,并非真有所求,而是试探官家的心意。官家在谈到榷场时,说了什么?能否原话复述?臣以为,榷场是他们能看到的,获利最多的职务。”
毕竟不可能出任地方官,实际上榷场也不可能。
林炫里想了半天:“我什么都没说。我大概答应给他一个榷场,也没否决他想要让女真人留在边关,为王前驱的提议。我说这很好,女真人骁勇善战,阿骨打的威名我也听过。”
宗泽直说:“官家,臣以为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您似乎要留下他,做一个玩伴,但您又答应给他一个榷场。”所有的榷场都在边关,那是边关贸易专用的名称,由盐茶铁等官府专营的物品为主。
这矛盾了。您不能既要一个玩伴,又要重用他。如果要重用他,又了解阿骨打的能力,还知道女真骁勇善战——这又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玩伴这么简单的事?
林玄礼瞪大眼睛看着宗泽,有种异常的骄傲和欣慰:[妈的!问题出在我不够傻白甜上!我应该跟他说别去工作,留下来陪朕玩,朕养你啊。呕。好gay。但逻辑通顺。]
狄说听他一说,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官家,天下有很多传言尤其是关于官家的,他们都说您美姿仪、骁勇过人,文采斐然,能手撕虎豹,箭射百步之外如探囊取物。”
他的眼神落在官家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又补充道:“勇力过人,自幼得仙家真传,而且能力压所有的大内侍卫和边关勇士,曾经单手生擒西夏太后。在传闻中,您甚至有些武痴,侍卫仅凭武功,如果能被您看重,就能升官发财。粘罕到京城之后,没听说您和他切磋。”
关于生擒西夏太后还有好几个版本,分为纯洁版和加钱版。
而侍卫仅凭没被他打败就升官也是有的,但没那么简单,能当上宫里的侍卫对文化课有要求。
问题是一心期待发迹变泰的普通人不懂这些,传说会越传越玄乎,何况这里本来就有神仙。
林玄礼悻悻的往后一靠:[我崩人设了。我就不该装柔弱。]
[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实际上漏洞百出,我就应该先打他一顿再说别的事。我上次的人设就是武痴,靠,撒谎应该打草稿。]
[六哥:你就不应该撒谎,应该光明正大的,收服燕云十六州,吞并女真,让他们群龙无首,剩下的百姓就是你百姓。][好吧,六哥说得对。]
“很好,朕弄明白这件事了。一点小事,不足挂齿。为君还是应该以诚待人啊,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失却身份。”林玄礼沉吟了一会,觉得自己没什么疑虑了:“开门,叫童贯进来。”
拿酒酿冰碗给他们。自从唐代就有夏天吃冰的习惯,不过那是刨冰加果汁和蜜糖牛奶,现在则是冬天冻在冰窖里的醪糟。酸甜味,酒酿中的酒精无法上冻,就让整体结构比较疏松、细腻,不全是大片的冰碴。捣碎之后加上西瓜、杨桃一类的水果,比市面上的更好吃。
对于派人去追回粘罕这件事,就不用妄想了,他会躲避,这又是黑夜,又赢得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差。
三人在晚风中,灯笼下,吃完冰碗,准备告退。
俩人又被官家留下一起吃了晚饭。
谢宝去骂燕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