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的眼里只有宋阙的嘴唇了,满鼻子嗅到的都是忍冬清香,她几乎没听清宋阙说的什么,等宋阙将几件衣裳交给店铺老板,言梳才回过神,讷讷地看向他的背影。
宋阙给她挑的衣裳,她更喜欢,比唐九挑的那些好看许多。
其中还有一条红色的马面褶裙,裙摆上绣了雪白的梅花。
唐九也要给言梳买衣裳,言梳不肯要,唐九非要付钱时宋阙才道:“言梳还小,不善言辞,不懂拒绝,唐公子既然是一番好意,那宋某便代言梳收下了。”
宋阙都这么开口了,言梳便不好拒绝,两人出了成衣铺时言梳拉着宋阙走在前面,一边拉他还一边回头看唐九,生怕唐九跟上来,摆明了是要说悄悄话。
等言梳确定唐九听不见她说的话时,她才对宋阙道:“我不想要他给我的东西。”
“为什么?”宋阙问她。
言梳微微皱眉,有些为难道:“我与他又不熟,师父也说过男女授受不清,今日他给我买了糕点衣裳,明日我就得还他的情,他用于他而言不甚重要的银两买我心里过意不去,也太会算账了。”
宋阙听她这么说,低低地笑了出来:“你能这么说,实则还是你比较会算账一些。”
“我说的不对吗?”言梳问。
“算对。”宋阙道。
言梳不解:“那、那你方才为什么要收他的衣裳。”
“方才我买的与唐公子买的衣裳都在店铺里,等着店铺的老板送到住处去,唐公子饮茶时我已经与老板交代清楚,我买的送去青龙客栈,唐公子买的自然是送到他自己府上。”宋阙伸手轻轻揉了揉言梳的头顶道:“唐九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他极好面子,已经帮你挑好了衣裳若不能买下来送给你,便要在店铺老板面前丢了颜面了。”
“所以,师父是成全他的脸面才答应收下衣裳,但我们不能受他的情,故而让店铺老板将衣裳送去他的府上。”宋阙这么说,言梳便理解了,她又转而一笑:“那师父给了唐九面子,他岂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
宋阙一怔,眸中笑意更深,道:“算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是怎么算的?”言梳问,宋阙却没有回答,言梳难得得宋阙夸奖她会算账,高兴地凑上去想要学到更多,于是晃着宋阙的胳膊两步一小跳地撒娇:“那怎么算?你告诉我嘛,教教我嘛师父!”
言梳的声音娇滴滴,软糯糯,几乎是用鼻音哼出来的,宋阙扯了扯袖子,也没真心用力去挣,见扯不过言梳便只能道:“人的感情很复杂,一朝一夕难以学会,但并不是所有人情都能欠之有还,以后你见多了,就懂了。”
此时言梳听得云里雾里,实难理解,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宋阙所说并不是所有人情都能欠之有还,却是在她自己身上见到了,懂得了。
唐九跟在二人身后看他们俩那腻歪的劲儿,不说出去是师徒,旁人看去便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带着小娇妻出门采买,着实古怪。
唐九没跟在两人身后太久,唐家就派了小厮出来寻人了,唐家小厮找到唐九时脸上匆忙,面露难色,只说是府上发生了大事,老爷让他赶紧回去。
唐家如今已算是谨小慎微,京都里党派之争风云莫测,谁也不知道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争斗什么时候分出高下,或下一刻便翻天覆地,与之相关的都在等着头上那把悬着的刀随时落下来。
唐九匆匆与言梳作别,本想约她下一回找个好天气一起去爬山,进寺庙求佛,或是去道观品茶的,但一想起自己家里一堆琐事,改日也不知是何日,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
唐九回到唐家便看见他爹与家中几个叔伯正襟危坐,脸色都很难看。
唐九一回来,唐老爷便立刻让他跪下了。
长辈在上,唐九不得不跪,他正跪在大堂正中央,开口道:“爹,这是发生了什么?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家中可没出去过,也没闯祸。”
“祸自不是你今日所闯!”唐老爷挥着衣袖哼了一声:“你和户部严家那小子究竟关系如何?”
“尚可。”唐九斟酌着开口,其实他与严瑾成的关系不错,但也不算是顶好的手足之交,只是两人都是京中有名望的子弟,爱好相同,有空便一起出去喝花酒,闲聊一些有的没的。加之他们家是盐商,与朝廷户部多有往来,所以实在说不上是一般。
唐老爷道:“严家那小子惹大麻烦了。”
“怎么回事?”唐九一听,心口砰砰直跳,直觉此时恐怕与徐有为敲登闻鼓有关。
否则严瑾成在京都的好友何止他唐九一个,为何户部、严家只要出点事儿偏偏都能扯到他这儿来。
“当今圣上他怕是糊涂……”唐老爷本想说出口的话在家中族老干咳一声后,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他低声道:“圣上专宠贵妃,也不知贵妃从哪儿得了什么妖术,容貌大变不说,还怂恿着圣上吃仙丹,原先只是买药炼丹,后来用的是动物的血液肝脏,如今……如今坏东西吃多了,圣上病了。”
“圣上病了?”唐九抿嘴:“那应该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病,与严瑾成何干?”
“贵妃说找仙人算过,圣上的病乃是京中有人与之相克,故而仙丹吃进圣上的肚子里他非但没有身强力壮,重回年轻,反而身体日益衰老,五脏枯竭。”唐老爷啧了一声:“贵妃说,仙人求问上天,称有办法让圣上的病情好转,便是要找京中年轻一辈的人替圣上受难。”
“什么妖道……”唐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唐老爷瞪去一眼。
这事原先是秘密进行的,贵妃只是替她认得的仙人传话,说是替皇帝受难之事并不是人人都可做得,必须得是官宦子弟,金贵养大的人才有资格替皇帝受难。皇帝一开始并不同意,但这几日身体越发匮乏,甚至都咳出血来,他受了贵妃蛊惑,日日在金殿中焚香等待,让天机台的人私查京都名门望族之后的生辰八字。
替皇帝受难之人有三个,严瑾成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生辰八字经人看过,最为合适,另外两个还没找到。
但贵妃说有福之人大多相惜,便让天机台的人在平日里与严瑾成交好的年轻男子中再择生辰八字合适之人,不拘泥于是否是官家子弟,只要家中富裕的皆可。
“替圣上受难是何意思?”唐九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冒出,更觉得此事荒唐得厉害。
“便是送死!”唐家族老中一人道:“我在天机台尚有认得的人,便让他们把你的生辰八字从名单上划去!你日后与严家断了往来,近来千万别再往外跑,少抛头露面了!”
唐九脑中嗡声一片:“送……送死?这么可笑的事,圣上怎么会当真?还、还……那严家呢?严家同意了?严瑾成是严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子弟,他们也同意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严瑾成已被禁闭在府,只能宫里人来接了……”唐老爷说完这话,唐九终于跌坐在地,手脚全麻了。
第10章 作别 人若长生不老了,那岂不成了神仙……
唐九因严瑾成的事被关家中,唐家人不许他出门,实则唐九也不敢出门了。
但他心中担心严瑾成,毕竟他是真的将严瑾成当成好友,两人平日里称兄道弟,结果严瑾成遇了难,唐九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皇帝受到贵妃蛊惑,如今尤为重用天机台的人,郢国建立后设立天机台其实只是为了让天机台观星占卜天气,好在祭祀时选定良辰吉日,避开天灾。历朝都没有重用天机台的皇帝,在他们眼中,苍穹之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如今因为贵妃炼丹一事,反而让天机台转眼间成了皇帝身边的要臣。
严家之事并未对外宣说,但京都的大小官员多少都听说了些,严瑾成原也是朝廷命官,户部仓部司的郎中,忽而有一日没上朝,次日病重几日,咳嗽都咳出血的皇帝便好端端地坐在议政殿上了,有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多嘴,对外说是皇帝近来喝的药里,都有人血。
邪门歪道才会拿人血为药引去入药,更何况在用人血之前,天机台还算生辰八字,在京中官员里找了个资质不错的人来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