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官兵一时半会儿没离开,客栈门前守着两个多少影响了些生意,掌柜的虽然不直说,但已有意无意地来小院几次,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摸摸草,闲聊似的向言梳打听她大约在这儿住多长时间。
言梳怎会不知他的意思,直言她在等一封信,等到了信,自然会离开。
掌柜的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讪讪离开后没多久,倒是对厨娘一顿数落,好似是因为今日客栈里的人见有官兵不敢出门,缩在客栈里点吃的,厨娘替宋阙看一盅甜品的火候,上菜慢了些。
言梳见那掌柜的数落厨娘后,又朝她这边瞥了一眼,赶人意味明显,她也待不下去了。
直至傍晚,大理寺终于有了些奉乐公主的消息,有官兵在城外的灵风坡上看见了奉乐公主的发簪,那发簪掉进泥地里被雨水冲了几日,所有带走奉乐公主的车马痕迹也一点不留了。
这至少表明,奉乐公主如今已经不在燕京。
言梳两本书看完,眼皮沉沉,傍晚时分没用晚饭,只将最后一杯凉了的花茶喝下,便起身回到房间休息。
次日天还没亮言梳便悠悠转醒,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她记得自己昨夜关上的,待瞧见站立在桌面上正在啄羽毛的引魂鸟时,言梳知道是这小家伙不请自入了。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我。”言梳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朝外看,原来是好不容易消停的雨又落了下来。
屋外寒风阵阵,薄雨似烟,落在院中的藤椅上满是凝成的水珠,而小方桌上的芝麻蒸糕经过一夜雨水重露,泡软成一滩,不成形状。
引魂鸟天音飞到了言梳的肩上,张开翅膀展示了自己羽毛上还未来得及干的雨水,就像是在告诉她,它不是有意闯入,只是为了避雨。
言梳伸手戳了戳它的蓝羽道:“就连你的主人也不敢对我放肆。”
天音无所畏惧,歪着头看了看言梳,又朝外看了看。
隔壁房间有了动静,言梳本就是要来关窗的,窗户只剩一指宽的缝隙,听见宋阙的房门开了,关窗的手不自在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她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叹息,就像是错觉。
宋阙撑着伞,鸦青色的长衣于雨雾中朦胧地像是笼罩了一层白纱,他走到藤椅旁,双目呆呆地盯着方桌上的芝麻蒸糕。
细雨于纸伞上累成了水珠,一滴滴顺着伞檐滴下。
时间仿若变慢了般,屋外无风,因为宋阙的发丝未动,只是他的双肩有些颓丧地挂下,腰背虽直,却比弯曲时还要落魄些,整个人都萦绕在落寞中。
最后他拿起了那盒开了盖,却始终没动过的芝麻蒸糕,收拾干净后转身离开。
言梳听见他在与厨娘说话,他道:“枣粥去核,少放些糖,麻烦你了。”
厨娘已有为难:“宋公子,我这替你开了好些天的小灶,掌柜的已经不高兴了……日后言姑娘的三餐,您还是往掌柜的那边报,钱也给他。”
见宋阙不说话,厨娘又道:“其实言姑娘几乎不在客栈吃饭的,您也不必费这个心,我给她送过去的东西她看都不看,没有三餐,她说不定都不会发现呢……您瞧,这蒸糕在雨水里泡了一夜,她早忘了。”
后面宋阙没说话,厨娘也没声儿了,言梳想宋阙这个人向来不爱为难人,被厨娘这么一说,日后恐怕不会再找她了。
不过那芝麻蒸糕言梳是真的忘了。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宋阙说的是……他给她做了芝麻蒸糕,而不是让厨娘做了芝麻蒸糕,摸凌两可的话宋阙不会说。
言梳再看向小方桌上,回想起昨日与厨娘所做形状完全不同的芝麻蒸糕,心想那或许真的是宋阙做的,她一口也没吃上。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言梳慢慢关上窗户,只是天分明还没到热的时候,手心却冒了一层汗,满脑子都是方正芝麻蒸糕上点缀的干桂花。
天音飞回了桌面,言梳瞧见它足上绑着的信筒,展开来看,这回不是隽秀如女子所书的代笔,而是梁妄自己的字迹。
仅有四个字:不日上京。
收到来信,言梳本想离开燕京的,仔细想想,她接下来能去哪儿也没定,加上燕京因为奉乐公主失踪之事,城内外看守都非常严谨,言梳曾被卖花灯的指认过,去留都有人看着,临行前的准备也就慢了一些。
细雨迟缓地离去,又过几日,城中的搜查终于松懈下来了,所有能被大理寺排查的地方都排查清楚,守着客栈门前的两名官兵总算离开,客栈掌柜的也长舒一口气。
官兵一走,言梳也没打算留下来,她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让小二给自己的白马喂好了粮草,便孑然一身离开。
言梳走得不快,燕京街上不准骑马,她牵着白马沿着湖边慢慢欲往城外行去,宋阙就跟在她的身后。
他的马病了,突然得知言梳喂了马要离开,宋阙毫无准备,将马送给厨娘当做补偿后,他就独身陪着言梳,等会儿出了城言梳驾马而去,恐怕宋阙只能使法术腾云驾雾跟上了。
照理来说,神仙于凡间不能乱使法术的,若被太多凡人发现,又是不得了的一件事。
言梳没想到,她都已经牵着马走到城门前,排着队准备离开燕京,最终还是没能走掉。
冲向城门的马匹一路撞伤了两个人,骑在上头的官兵急匆匆地对守城门的人道:“快关门!皇城都卫军有令,暂闭城门,不得任何人进出!”
一道命令下来,守城的官兵连忙关上城门,就连刚准备放出去的人也提着衣领拽回来,言梳前面还有几个,她自然也是被困在城中了。
来者马蹄急疾,停不下架势,眼看就要朝人群中冲来,惊得言梳身旁的白马抬起前足长嘶一声,宋阙抓着她的手臂将人紧紧护在怀中,直到骑马的官兵冲了过去,堪堪停在了城门下。
言梳的鼻尖撞在了宋阙的胸膛上,腰上手臂极有力量,搂着她很紧。
他一手护着言梳,一手牵着白马的缰绳,等那白马安定下来不会伤人了,他才以掌心轻轻顺着言梳的后脑道:“不怕。”
言梳推开了宋阙,不自在地撇过脸,方才情况紧急,她的确没在第一时间想到避险,不过那官兵的马也撞不伤她,无非就是摔倒的姿势会难看些。
官兵下了马,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守城的官兵。
久和客栈失了火,前两日还细雨连绵的,燕京上空仍笼罩在潮湿之中,照理来说这种情况很难走水,久和客栈又在团月湖旁,更不容易引发大火,迟迟不能扑灭。
因为久和客栈旁就是驿馆,住的都是丰国人,而丰国的国师与七皇子都在久和客栈下榻,燕京上下皆知此事,前不久奉乐公主才失踪,现下久和客栈就失火,很难叫人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据说丰国的国师在火中受了伤,虽伤势不重,但此事影响太大,皇帝闻言怒不可遏,立刻下令要捉拿放火之人,命令下达下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放松,燕京的守卫又在各路街道上扎了根。
言梳牵着白马往回走时,眉心轻皱,倒是没把久和客栈的失火放在心上,只是满脑子想到方才宋阙下意识护着她时,她在他怀里停留了那么长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她以前应当没少和宋阙拥抱过。
因为他的怀抱很熟悉。
言梳甚至能想象到,她的双手穿过宋阙的臂下,环着他的腰,紧紧贴过去的感觉。
他那件鸦青色的外衣后方,绣了两只夕雀,长翅长尾,首尾相对,彼此缠绕成了一个圆圈,言梳记得她的手指贴在那两只夕雀上的纹路,包含着宋阙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