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足轻重
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人原本就出挑,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筹划多年,一朝得意,他倒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有那么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斓丹也看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扑上去拼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无爱无恨。
满怀小女儿爱慕的丹阳公主,看申屠铖眼睛的时候,总羞涩带怯,不经意就会躲闪开去。上过断头台,守过乱葬岗的萧斓丹,却能冷冷淡淡地钉进他眼睛里去。
他在想什么?
她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也不能从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
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而是雪霾压城,她跪在斩首高台上,无心无绪看一眼那空空的城楼。
“谁在那儿?”侧殿的太后威严喝问。
早有人答:“是燕王殿下带进宫的那位姑娘。”
申屠铖又勾了勾嘴角,加深了笑容,“原来是你。怪不得他那么大费周章,半夜开门阖户地闹。”
两名引她进来的宫女快步走来,神色稍有慌乱,一进门看见申屠铖都愣了愣,福身问安后就冲斓丹来,不由分说把她拉下炕,搀扶着往侧殿去。
申屠铖发现了斓丹步态的异常,轻轻“咦”了一声,没再多话,跟在她们后面也进了侧殿。
太后冰冷着脸,本在打量走近的斓丹,瞧见随后进来的申屠铖,眉头飞快地一皱,问他:“你怎么来了?”
只这一句,就引得斓丹在心里冷噱。大晏果然还是个草台班子,公府出身的夫人自有她的威仪,可做起太后来,她还差得远。
宫廷是什么?身处低位的斓丹太知道了。先是朝堂,后是家园,无论母子夫妻,都要先论了君臣,再说情分。她浸淫其中,一点点的分别就伏刺在心,大晏太后这句话,问的是儿子,而不是皇帝。
不过刚当上皇帝的人,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朗然一笑,“忙完了,不就立刻过来了。”
太后身边的少女也起身,甜甜蜜蜜地跑过去抱住申屠铖的胳膊,叫了声:“皇帝哥哥。”
斓丹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跪下,听了这声叫,胸口像受了一记闷锤,头一涨眼一黑,人也摔跌在地半趴半跪。
“行了,免礼吧。”太后不悦地一挥手,“也是个狐狸精!这要是为了拜见我而摔坏了,不知道我要受人多少抱怨呢。”人字加重了语气,直指申屠锐。
斓丹缓过一口气,已被宫女扶着坐上绣墩,她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叫申屠铖皇帝哥哥的少女——她的妹妹,斓橙。
斓橙是父皇最小的女儿,生母熙妃早逝,寄养在皇后膝下,虽然遭遇相似,可与寄养在无宠妃嫔膝下的她,势如云泥。前些年斓橙小,还不觉得,这几年斓橙及笄,父皇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仅次斓凰。受尽父皇宠爱的斓橙……不仅安存大晏宫廷,还亲昵地周旋于太后和皇帝?
斓橙看斓丹的眼神很锋利,像两把尖刀一样,刺得斓丹一激灵。斓橙见她脸色发白,以为震慑了她,心满意足地拉申屠铖到炕边坐下。
太监喜滋滋地通报声在软帘后面响起,“燕王殿下晋见。”
帘子一动,修长俊挺的一团殷红丽影进得殿来,满堂烛光都被他的光华压落,淡了下去。
太后见他来,头一扭撇嘴“啧”了一声,“这是怕谁会活吃了什么人吗?大冷的天,斗篷都不穿,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申屠锐一笑,象征性地弯了弯腿,眼睛不着痕迹地把殿上的人扫了一遍,不等太后说话,走过去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太后身边。
“起开点!身上的寒气都煞到我了。”
太后瞥了他一眼,却回身把一盏新茶递给了他。
斓丹一直悄悄留意斓橙。申屠锐进来的时候,她身子一僵,头不由自主地向后侧了侧,稳住心神才起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闪开,叫了声:“锐哥。”
斓丹喜欢过一个人,所以很明白这些细小的表情里包含着怎样的情感。只是从耳室进到了侧殿,这么短的时间,她苟活暂安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她震惊到只能接受却不能思考。
申屠锐只是冲斓橙敷衍地笑了笑,眉间闪过一点愁绪。随即他又勾住母亲的胳膊,“娘,既然你没把她吃了,那我就带她走啦!”
“你要敢这么早就走,下次我一定把她煎炒烹炸了。”太后不受骗地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