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申屠锐故作无奈道,“我留下陪你吃饭,但要先送她回去。”
太后秀眉一立。
“好……那好……就把她送上车!”申屠锐落败投降,含着笑瞪了一眼母亲。
申屠锐拉着斓丹站起来,仿佛感知到了她心里的凌乱,干脆弯腰抱起她,略含怜悯地说了句:“走了。”
太后对这逾矩的亲昵报以不满的“啧”声。申屠铖却扑哧一笑,像看了什么好戏,只有斓橙面无表情。
帘子掀起又落下,斓丹被寒风一吹,心里稍微清醒了些,却仍旧一阵紧似一阵地疼。
檐下长廊里站了很多人,除了下人们,两位锦衣贵妇更是十分惹眼。
在檐廊久等的她们,早已垮了表情,失却气度,再华贵的装束也托不住焦躁的神情。看燕王从殿里出来,她们围上来抢着说话,其实不必,因为她们问的都是同一句:“太后娘娘还是不肯见我们吗?”
斓丹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若不是申屠锐加了手劲抱住她,她险些从他臂弯里摔下来。
她原本没理会那两个妇人,听见她们说话才愣愣地去瞧——原来也是熟人,还是至亲,她的三嫂和九嫂。
申屠锐没理她们,走了两步把她放在檐廊扶手边的长凳坐下,吩咐太监去备车。
斓丹细细地看两位嫂子,年轻貌美,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她想起两位英年早逝的哥哥,只有一件破旧囚衣裹身,屈死在浅浅的土坑。
“斓橙这个死丫头,”前朝的九王妃跺了跺云靴,髻边步摇上的宝石金片火彩闪烁,“肯定也没为咱们说好话!皇上也是!这时候他不更该为我……们说几句吗?”
斓丹猛地按住胸口,此时像有一把尖刀扎进心脏,疼得她干呕一下,差点闷住一口气。九嫂竟用那样的语气说起皇上?她知不知道,她丈夫的死去还没过七七!
哥哥的尸骨在薄坟中早已寒透,更令人寒透的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嫂子。
不知道哪个太监喊了声:“贵主驾到。”
斓丹缓缓扭头,心中似有预感一般。
贵主的架势的确很大,太监通报了,她的八人肩舆才从太慈宫的院门进来。雪已经小了一些,薄薄雪雾中高坐人上的锦绣人物不必细瞧,已是焕然出众。
斓丹一阵迷惘,是斓凰,却又不怎么像。
她从来没在斓凰脸上看见过这样凌厉的肃杀,仍旧是容色极美,气韵卓然,可妩媚的妆容盖不住陌生的戾气。斓凰的下巴微微仰着,眼睛眯出睥睨万物的冷酷弧线,嘴角只有一侧浅浅勾翘,似乎在嘲讽一切世俗。往日的娇美全不见了,此时只剩冷傲,相比申屠铖的沉静,夺位成功权柄在握的仿佛是她。
肩舆直到了檐廊才停下,斓凰仍旧高高端坐,没让落轿,她等申屠锐向她勉强地弯了弯腰,才一抬手,从高处降了下来。
三王妃和九王妃像是怕她,又像恨她,神情古怪地连连退了几步,没靠前也不行礼。
斓凰眼睛里没她们,高昂云鬓、趾高气昂地一路进了殿里。
上了车,出了皇城,斓丹才提起一口气,问:“她们……都活着,那死的又都是什么人?”
申屠锐听了,有些讽刺地一笑,“你以为死了很多人吗?你太祖立国时伏尸千里、血染山河,你父亲为了扩展版图东征西讨、枯骨如山,我们才杀了那么一点点人,对这江山万里、黎民百姓够慈悲了。”
斓丹厌烦地一皱眉,什么江山黎民,她不感兴趣。“都谁死了?”她问。
“死的都是些……”他看着她笑,明明俊美却无比冷酷,每一个字都好像渗着死去人的血,但他不在乎,“没有用处的人。”
斓丹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住了。
他却好像生怕她听不懂似的,“你父皇母后死了,因为他们必须要死。你三哥九哥死了,因为他们的王妃急着要做新皇上的嫔妃;还有一些受过你们萧家小恩小惠的人死了,不过是些骇猴的土鸡,还有……丹阳公主,背负了所有罪恶,也死了。”
斓丹“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裙上的宝相花纹。
申屠锐微笑着看她,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他明白。他甚至有些羡慕斓丹,她还有一口鲜血可以倾吐,而……有些人恨到极致、苦到极致,心都稀巴烂了,什么都吐不出来,那恨与苦便化为柄柄利器,搅烂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眯起眼,说道:“看见那些诰命了吗,她们的丈夫以前拿你萧家俸禄,现在拿我家的,他们无所谓。大晏需要他们定国安邦,是不是前朝故旧,也无所谓。这些人仍旧活着,仍旧风光。还有你的姐妹、嫂子,都还像以前一样,在后宫里钩心斗角,争宠夸耀。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会被毫不吝惜地杀掉。丹阳……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资本,你,还想继续做无足轻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