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有疑窦
斓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的窗子打开,清晨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像是能冲散房间里积聚的阴郁。她倚在拉门边用力呼吸,希望能摆脱那种喘不过气似的憋闷。
申屠锐走进来,丫鬟跟着进房摆饭。斓丹呆呆地看着后园里沾着露水的花苞,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看见他。
他走到她身边,温和地问:“睡得好不好?”
斓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她也想问他和紫孚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就连讽刺,她都没心情。
申屠锐在她的注视下,一反常态地显出惊慌之色,猛地抓住她的双肩,细细看她,“你怎么了?你的头发……”
斓丹觉得莫名其妙,冷冷地扭转了下肩膀挣脱他的钳制。申屠锐也没坚持,任由她挣开,走到镜子前坐下。晨光轻柔地照进来,正好照见妆奁上的铜镜,镜中人眉目如画,分外明晰,她左侧鬓角的一缕青丝竟一夜雪白,衬着满头乌发格外刺眼。斓丹看了一会儿,他那么大惊小怪,她还以为怎么了呢,只不过多了绺白头发。
“这……”申屠锐还是很着急,跟过来重重地坐到她身后,质问她,“给你的丸药,你按时吃了吗?”
“吃了。”她不以为意地回答。
“拿出来!我看看!”申屠锐不信,沉着脸,连声音都冷酷起来,她就算再怎么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斓丹打开妆奁上的小匣,拿出瓷瓶,用力拔塞倒扣过来,里面仅剩的一颗药丸掉在妆台上,咕噜噜滚到地上,谁都没去捡。
“你很怕我老?怕我死?”她冷淡一笑,问他,“申屠锐,你老实告诉我,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不怪你。你对我……”她想说你对我这么好,可她说不出口,看见昨夜他和紫孚那一幕,她哪还说得出?“是想让我更忠心、更死心塌地、更好地配合你的计划吧?”等他觉得彻底控制了她的心,万无一失了,就会又做出万般无奈的样子,把她送给申屠铖吧?她呵呵地笑起来,看破他的确有些得意,“怪不得怕我丑,怕我老,等斓凰生了儿子,就该到申屠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死的时候了,该用得着我了吧?”
申屠锐的脸色骤然铁青,直直地瞪着她,他双眉紧皱时,会出现一种极有魅力的狠色。
斓丹毫不闪避地看着他,暗自叹息,多么富有欺骗性的面孔!要不是旁听了他和斓凰花架里的对话,她真以为他是至情至性的男人呢!斓凰并非真的相信他,他又何曾真的相信斓凰?说不定他也早已暗自部署妥当,斓凰还做着当太后的春秋大梦时,他这个新皇帝早就率部杀进昭阳殿,稳稳坐在龙椅上了。他还担心她想不开寻死呢,她才不要死,她要好好看着,这群豺狼鹰隼一样的人,谁是自相残杀后剩下的那一个!
“你!”申屠锐“腾”地站起来,有些失态地发喘。他指着斓丹,似乎想一指头戳死她,忍了又忍,转身咚咚咚地走出去,脚步沉得像要把地板跺垮。
斓丹不在乎,迟早要把话说出来,此时说了,可以不必看他惺惺作态的好戏,免得自己又一时糊涂中了他的奸计。
申屠锐走后,院子里和往日一样,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对面紫孚的厢房也毫无声响,大概不是和申屠锐一起走了,就是进宫和她主子密谋什么去了。
斓丹再一次有种被困住的感觉,她在檐下慢慢地踱了几圈,安慰自己至多还有两个月,斓凰产子就是巨变的契机。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会再像一只鹌鹑一样,被关在这里了。
下午的时候,院外起了小小的争执,虽然她听不清内容,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斓丹走出去,果然看见了葛春。他风尘仆仆地背着个小小的行囊,手里拿着截树枝当拐杖,看上去苍老而土气,一点都没有当世名医的风范。
丫鬟拦着不让进,又不敢太得罪,只一迭连声地劝阻:“等王爷回府,见了王爷再来诊病吧……”
斓丹走过去,问道:“是来看我的吗?”
葛神医还是看她八百个不顺眼,斥道:“不是来看你,是来看病!说得好像你就要死了一样,加急让我赶过来,结果还不让进,什么意思!”
丫鬟也抱屈,“谁不让进了,您不是顺利进王府了吗?只是王爷吩咐过,让你先见见他,再去瞧姑娘。”
斓丹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丫鬟也不好再阻拦,只得放葛春进了院子。
葛神医脾气还是那么急,进屋还没坐稳就示意斓丹伸手,按着她的脉诊了好一会儿,皱眉也不说话。
斓丹看他神色,似乎自己的情况并不妙,她还是比较释然的,平静问道:“是不是药里的毒性已经压不住,我快要老死了?”
葛春皱眉瞪她,没言语。
“我还剩多少时间?”
葛春恼怒地“啧”了一声,训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药有什么毒?为了配齐药里的奇珍,让它们相辅相成,我不知走了多少地方费了多少心思!吃了这药,你还能死?你想得倒挺美!”
斓丹被骂得语塞,愣愣地看着老头子,“那个药……是补药?”
“呸!”葛神医恼羞成怒,“用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怎么能叫补药?明明是神药!”
斓丹讷讷地质疑道:“可……我还是老了……”
葛春正要再骂,申屠锐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有一丝赧然,像个撒谎被揭穿的孩子。
“你来得正好!”葛春对申屠锐也不客气,“你都跟她胡言乱语什么了?我好好的神药……”
“葛老,”申屠锐连忙打断他,“你看她的头发,按说不该如此啊!”
葛春翻着眼,“思虑太过!身子经过那样大的改动,元气本就虚透殆尽,就算用药调理着,也经不住自己糟蹋。”他又冷冷瞟了瞟二人,“你们这些日子不是也没鼓捣出个孩子吗,底子还没缓过来,自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