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个没拿稳,手机当啷砸在桌上。她定了定神,放在耳边,打不通。
她连拨叁个电话,指望那边传来占线的嘟嘟声,可是没有。沉铨没有接。
上一条微信消息还在,四十分钟之前。
陆冉拎起包,推门走入纷乱的人群。
姑娘书看得正起劲,头也不抬:“欢迎下次光临。”
陆冉逆着人流走,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小跑。一个警察拦住她:“女士,请赶紧离开,这边发生爆炸,我们在找恐怖分子。”
她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清,有人在她口袋里摸钱,她把硬币往外一洒,挣开那警察,双目近盲地向前跑。两百米的距离,漫长得让她汗流浃背,肺里烧着一团火,胀裂地疼,每呼吸一次,粗礪炎热的风都在割她的喉咙。
酒店周围被绳子圈起来,救护车已经到了,一张张血糊糊的担架从废墟中运出。空地上码着两排毯子,躺着十几具焦黑的尸体,几个欧洲人趴在地毯上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上帝,也有两叁岁大的混血孩子,被神情麻木的黑人保姆揽在怀里,指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说:“妈咪。”
陆冉始终在打电话。
没有信号,挂了又拨,拨了又挂,她成了机器,不知疲倦地按键,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指尖硌得生疼,疼到全身都在颤。
一声炸弹的巨响,所有人都震了震,警察吹哨集合,朝不远处腾起黑烟的街区奔去。
陆冉如梦初醒,用力拨开前面的人,捂着口鼻,一具一具仔仔细细地检查,十五个死者,叁个亚洲人,个子都不高。酒店经理受了伤,指挥员工把尸体从楼里搬出来,她就站在摆尸体的场地入口,来一个看一个,到最后胃里难受至极,撑着树干吐,不愿再受这样的凌迟。
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血腥味和蛋白质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中,环顾四面,皆是陌生脸孔。
对,她是来找他的。
她把缠住腿的绳子生硬扯掉,不顾警察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抓住经理语无伦次地问:“318,318房的客人在哪里?是中国人,一个男人……”
经理红着眼睛甩开手:“我怎么知道他在哪!炸弹就在叁楼引爆,什么中国美国的,全都横着出来了!”
“你告诉我,叁楼的都抬出来了吗?”她激动地大喊。
“这他妈一时半会哪能抬得完?我儿子还没给抬出来呢!妈的!一帮野猪养的魔鬼!我操他们全家!”
陆冉抬脚往里冲,一个手臂流血的员工把她生拉硬拽拖回来:“不行,您不能进去!女士,请等在外面!”
“让我进去!”她失去理智地吼:“求你让我进去找人,我一定要找到他,求求你了!”
她迸发出的力气大得吓人,员工差点没拉住,“您告诉我房间位置,我让警察找,您别进去,他是您什么人?”楼里的建筑结构已经炸毁了,无法通过门牌号准确找到。
“我丈夫!他是我丈夫!”她紧紧抓住员工的手掌,脸色白得像鬼,牙齿打着颤,“他住318,我不知道位置在哪……”
员工叹息着摇头,这时背后一个警察问道:“是318的家属吗?这个男的手里握着钥匙,经理,过来看一眼!”
经理抹去眼泪,匆匆跑过去,凑近警察掰出的不锈钢钥匙,上面刻着叁位数字,点头:“是的。”
员工感到自己手上的那股力道顷刻间卸了,赶紧扶住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士,他已经去世了……”
陆冉咬着牙,只敢用余光往担架上一瞥,脑子里轰然一响,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布满灰尘的西装,缠满木屑和污物的黑头发,还有淋漓的鲜血,铺天盖地向她席卷来。
她跪倒在地,好像在做梦,做那个很久之前的梦,殷红的潮水缠住她的脚踝,把她往下拖,像无数只从深渊地狱里伸出的手,她逃不开,溺在水中,灭顶的绝望和透骨的寒冷把她层层包围,她眼睁睁看着灵魂碎成一片一片,痛苦到无法发声。
汗水湿透了脚下的沙地,她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动作,呼出的气带着腥甜,热风夹着砂砾拂过后颈,似刀锋。
千刀万剐,椎心泣血。
员工去扶她,她轻飘飘的,如一片羽毛倒在风里,怎么也立不起来。
担架从她面前抬了过去。
他的脸从她的脑海里闪了过去。
他早晨还是好好的,还在生她的气,连一个微笑都没有给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说。
他就那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海里。
吝啬,绝情。
陆冉突然发疯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嗓子眼堵着一口气,冲到担架跟前,那张脸被掉落的重物砸得血肉模糊,让心脏剧烈地收缩,可她逼着自己看,每一处都看,她不相信他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他的基金会还没注册,他们的婚礼还没办,他说要给她买戒指,要给她一个美好得像童话故事里的仪式……
她的手指哆嗦着把黑发上的木刺一根根拔掉,发丝触感粗糙。
卷曲的。
她懵然迟疑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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