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湘君离家数月未归,听那长公主的消息,我于心未安……就不知殿下能否愿意让湘君暂别几日?」
这便是她向聿琤请求旬日思量的缘故。「在宫里当差,要想告假也非无前例可循;不过,一切就要看殿下的意思啦。」他微微一笑,「你自个儿向殿下说,可比咱家代劳更妥。」
好容易安顿好了海东青,两人待在后院走练剑法;聿珏不停讚那海东青抓兔子俐落神气的模样,说得活灵活现。「……回头又扑击一阵,那兔子便是一动也不动了!精彩得很,可惜没能让你也瞧瞧;改日我教你骑马吧?」
「骑马?」湘君一楞;焉有主子教导下人驾马的道理。
「嗯,现在牠给我养着,你想瞧牠还怕没机会?只要你能随我一道骑马就行!」聿珏凝望着她,一眼便看穿她心不在焉。「倒是,你瞧起来心事重重的,想些什么?」
「是、是么?」她正愁着该如何对聿珏说要告假一事。
聿珏点头如捣蒜,「是呀!眉头都纠在一块儿了!」
两人收了剑,湘君举袖抹汗,「殿下……」她抬头,对上聿珏那探究的双眸,「湘君是想,能否向您告个假,我好回乡探探娘亲?」
「告假!」聿珏惊呼一声,扎实给这要求吓着。
「嗯。」湘君见她皱着脸,以为她要拒绝;毕竟她们朝夕相处,关係甚是紧密——甚至到了比姊妹还亲的地步。
『如姊妹、如知己,本宫明白。她一向是这样,只要瞧得顺眼了,不管是谁她都能掏心掏肺。』聿琤形容的这些,兴许只对了一半;每当午夜梦里,聿珏搂着她谈一些儿提时的趣事,或是问她的过往时,她却是渐渐瞧清,聿珏望着她的那眼色,已不仅仅是单纯的依赖了。
比依赖更深一些——可湘君终究未尝过情爱,因此不甚明白,两人之间,除了信任、依赖外,还能掺杂更深刻的情感么?
怔忡间,聿珏转而握起她来,「你……何时欲走?」那声调沉甸甸的,教人闻之心揪。
「如果能行,湘君打算明早就走。」感受到掌心间的揉握又更紧一些,她兀自扬起声调道:「湘君与殿下约定,只要归去见着族人平安无事便回宫,早去早回,也免去您忧心之苦。」
「你是不是怨着我了?」把脸面偎进湘君怀里,聿珏哽咽道。
「殿下何出此言?」
「还记得你受罚当晚,我承诺过你什么?」
湘君叹了一声,知道她是在指说过要伴自己一齐回乡的诺言。「殿下乃千金之躯,断然不可轻易离宫……有您这番心意便足矣,湘君不敢多做奢求。」
湘君见聿珏落泪,儘管心底不捨,但这回铁了心要回去一趟,到了紧要关头,她甚至会把聿琤前来劝诱一事和盘托出。
她不愿离开聿珏身边,但远在宫外的亲人,她亦放心不下。
「真要走这般急?不能再多延几日……」
「晚些时日出宫,湘君便是晚些归来。」横竖早走晚走,都是一样的。「殿下莫要掛念,我答应您,不出旬日,我定会回到您身边来!」
「看样子你心意已决!」聿珏苦笑着,逕自抹了抹泪,轻轻推开了湘君的怀抱。「既然如此,那还是早点做准备罢!我准备些东西让你带回去,替我向你娘问安。」
「湘君谢殿下成全!」湘君跪下行了个大礼,聿珏收紧拳头,没多做表示就入了厅;她獃望着聿珏离去的背影,没来由的,方寸竟是一阵抽疼。
午后习剑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聿珏藉故出去一趟,回来时带着五十纹银、还有一些布帛、鞋袜,说是给湘君安家用;主僕那天夜里并未同榻,只因湘君许多什物都还留在两位宫女的厢房里,得收拾收拾才好返家。
思及聿珏的宽容大度,湘君心底有着说不尽的感激,可,明明知道此番是入宫以来头一次归乡,她应该要高兴才对,却反而显得依依不捨。
『若你想回去,我作陪!』聿珏的诺言言犹在耳。早该明白,那不过是聿珏的一厢情愿罢了,以她的身分,凭什么要堂堂大煌公主陪着她走这一趟?
然而,越是觉得不可能,心底的那份失落感越发沉重。
捧着那件又缝又补的衣裳,那是当日她闯进宫里穿在身上的;湘君永远记得初次看见聿珏那惊鸿一瞥,宛如仙降之姿般的光彩。她不顾伤势,抓住了聿珏,才有这么许多后来的牵缠。
『人也离不开影儿,你去哪,我便去哪!』
湘君兀自回想着出神,是墙外的两道细碎耳语,唤回了她的神智。
「殿下怎么回事……吃得这么少?」
「还不是因为湘君要离宫……瞧那样子,不像是走了个随侍在侧的内官,却像那燕尔夫妻即将离别……」
「你别挨骂了!什么燕尔夫妻……别瞎说……」
「我也不想往那处想去……她们两个睡在一块儿……又搂又抱的……」
知更与画眉渐行渐远,浑然未觉话尾都给湘君听了去,加诸日前给那门卫冒犯着,那些个轻佻话语,湘君竟是面颊烧红,她无法不想,不去揣测聿珏心底之于她的想法。
莫非……聿珏当真也将她,放在心头那无比重要的位置了?
那夜,湘君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柳蒔松领着她套了辆车,要送她到城内驛站去。
「公公务必代湘君向殿下道谢。」提着细软,还有给她安家的五十两纹银,湘君上了车,还略显伤感的望着远处的凰寧宫。
平常宫人若要告假出宫,都是走小门,哪里用得上这等待遇?不过既是聿珏允诺的,柳蒔松也只能照办。「咱家会的……一路上多保重,早去早回罢。」
「湘君明白。」
车轮吞吞,马匹拉着车出了宫门,巍峨的宫墙于距离拉远下,渐渐的瞧不见了。湘君一语不发的回头望着,直到晨嵐将朱红宫门给掩盖了才缩回车内。
她便是要带着那尚未釐清的情意返乡,一直忍到回宫,先回绝了长公主后,再向聿珏问清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究竟为何……
光是想到「燕尔夫妻」四个字便心底复杂,是觉得不敢置信,讶异,却也带着连她自个儿也不明白的欣喜……
走了一阵,穿过市集,才听到驾车的太监开口。「哎!你说接下来该往哪走?」
「不是到驛站去……」湘君回过神,望着驾车的太监訥訥说道。
「有车就该好好利用哪,送你到驛站还不是得再换辆车?既是出来了,我便没打算就这样乖乖回去。」那太监凉凉的道,驛站在湘君眼前一闪即逝,他没停车,反而越发催促着马匹加紧脚步。
「小哥!你这是做何打算!」湘君始知情况不对,连忙攀上那人肩头。
那太监叹了一声,揭开帽来回首。「自然是与你一齐返乡啦!」「他」回眸一笑,抹个素白的脸面上净显神采。「既是应承了,我定是说到做到!」
湘君瞠目,眼前这唇红齿白、容貌清丽的人儿,不是她还会有谁?「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