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寒风窜入室内,香案前一道烛火瞬间给吹灭了。
湘君猛然望向窗櫺,一旁服侍的宫女急忙去掩,「夫人!真是对不住……」
「无妨。」湘君安抚着急忙重新点妥烛火的宫女,又望了香案上所立的皇后牌位,这才敛裙起身。
身旁的宫女伸手要搀,却给她抬起手拦阻,她起身后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盯着烛火不发一语。
即便湘君受封为贵人之后不似寻常经才人选拔入宫的妃嬪那样娇贵,甚至在如此得宠的情况下仍无一丝骄气,但总是亲力亲为的习惯仍让服侍她的宫女伤透脑筋。
「夫人?」
湘君一手收至心口,顰着眉轻声道:「好端端的,哪来这么急得一阵风?」而且还不偏不倚的捻熄一盏烛火,教人……心底不安。
「夫人,敢情是想到了什么?」
「还是身子骨不舒服了?」
面对她们的猜测,湘君一笑置之,「我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这风来得煞是诡异。」
站在窗边的宫女胆子小,听她说出「诡异」二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湘君抄起柳叶刀,快步出了御书房,打从聿珏出使离京,她每天都会在这待上一段时候,表面上看似是替已故的娘娘念经,实际上或将是给云暘公主祈福。
宫女们对湘君与聿珏之间的情谊即便不全然理解,两人当过好一阵子的主僕,感情弥篤却也无人不晓。
「紫藤,近日来可有接到任何信笺?」
名唤「紫藤」的宫女便是胆子较小的那人。「回夫人的话,并未。」
湘君一手紧拽住刀衣,看在两人眼底就像是使劲儿欲将之扯下一般的,她不说话,气氛却静謐的令人胆寒。
仰望天色,此时霜雪难得稍停,万里无云,连星子都露了脸。
如此平静无波,就连贴于颊畔的风也显得轻柔,就因如此,方才那阵吹熄烛火的风才来得更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她不信怪力乱神,可情势如此紧绷,却令她很难不去多想。
「聿珏……」
*
「殿下!」知更也看见了箭矢,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聿珏瞠目,又一枚箭矢卡在帐篷顶端。
她们遇袭了!弓箭明摆着是朝她这里射的!
她裹着被褥起身,而知更连滚带爬的奔向她,沙尘与朔风立刻被人们的疾呼掩盖,从帐门的缝隙间隐隐可见篝火倒下时散出的火星子。
有过之前经歷,聿珏知道得赶紧找件衣裳遮蔽软甲,却是在瞧见给披掛起的朱云绣袍时打消念头。
「殿下!殿下别怕,知更保护您,有知更在!」知更护主心切,然则事发突然,心急如焚的她远远不及聿珏冷静。
聿珏随意抄起一件黛青外袍,当知更扑向她时,帐门也闯进其中一人。
是柳蒔松!他提着惯用的短鞭,双目在接触到聿珏时放柔了一瞬,但随即又被焦急慌忙所取代。
「殿下!有支来路不明的营伍偷袭咱们!」
「不是太子的人马?外城的禁军呢?」
他果决地摇摇头,「太黑了瞧不清楚!禁军不知上哪去了,外围的连帐剩不到半数人马!」
难怪敌人大老远就能把箭放到她这儿来!聿珏心跳如擂鼓,回头去抓知更的手时,不预期的碰着了一股湿黏触感。
她登时瞠目,惊骇地摇了摇知更,不知何时一根兵箭扎进了知更的腰际,鲜血如泉眼般涌出,不一会儿便染脏了下襬。
这一箭,等同知更代替她受的。
柳蒔松与聿珏立刻抱住她,「知更!」她大吼,眼眶禁不住泪花翻涌;柳蒔松赶紧将箭拔出,随手抄来衣裳盖住知更。「你振作一点!本宫才说要带你回京,还要给你们俩主婚呢!你不能躺在这儿……」
知更嘴巴张得忒大,好半晌才挤出一串微弱语句,「奴婢明白,可是,好……好痛、好痛啊……」
在交谈间更多兵箭打在圆帐上,一道人影飞快窜入,那人身披黄袍,背后却背着一把几乎能掩住她娇小身躯的厚盾。「殿下!」是苑以菡!
以菡提着刀,神情凝重,柳蒔松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抱着知更让开。
「事态紧急!敌兵少说也有三五百,外城禁军侍卫多不知去向,只凭咱们根本抵挡不住!」她扫了知更一眼,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眼间闪过一抹哀悽。「我已吩咐剩馀的姊妹引着火光自各个方向逃窜,盼望她们能给咱争取更多时间!」
「咱们跑得了么?」聿珏紧紧抓住以菡,这才发现盾牌也已插了几根兵箭。
「青马脚程不俗,肯定能带咱们出逃!事不宜迟,殿下请跟我走!」
「那……」聿珏望向柳蒔松与知更,只见知更在柳蒔松的帮忙下,套上华美尊贵的朱云绣袍。「知更!你这是……」
「殿下跟着苑中郎将快走,这儿交给奴才断后!」柳蒔松頷首的同时,神情是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聿珏还来不及阻止,他已呼出一声绵长气韵奔出圆帐,「大胆!竟敢对云暘公主不敬!」他挥舞着短鞭,赶在谷家亲卫尚未完全溃败前加入战局!
「奴婢离京之前早有准备……这袍子真漂亮,请借奴婢一用!」知更忍着痛挤出这番话来,聿珏掩着面,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走!」苑以菡不知哪来的气力拖着聿珏,一手单刀使劲割开圆帐,破出一个能让人通过的口子。
「殿下,保重!」留在帐中的知更目送聿珏离去,火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间化成片片光点,她按住伤口,撑起身子扑向帐篷里唯一一盏灯火。
一出帐篷,沙尘霜雪扑得聿珏脸颊刺疼,与早已匯聚成串的泪珠混在一起,迎面而来的血味儿夹杂在乾冷朔风之间,奔向连帐后方的她们瞧见青马在外头等着,毫发未伤。
苑以菡解下厚盾,在马身边蹲了下来,「殿下,请上马!」
聿珏难掩感慨的回头,朱红圆帐倏地冒出火舌,谷家眾亲卫操戈持戟的以肉身阻挡,而原本派来护她的女兵一个个手持火把,纷纷骑上马匹成鸟兽散,几乎不见任何禁军侍卫,而敌兵宛如潮水般袭来;触目所及皆是杀声震天,惨不忍睹的骇人景象。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殿下!」
她再无迟疑,踩着以菡的身体上了马背。
朔风虽冷,心却更寒,眺望着不远处为护她周全的眾人惨遭箭矢利刃蹂躪的景象,她别开头,银牙紧咬,硬是不使哽咽声逸出唇畔。
翻身上马的苑以菡忽感左脚一阵吃痛,却是无心搭理,「驾!」青马嘶鸣,飞快的带着两人衝向连帐内城的一处破口,转瞬便带开数丈之远。
聿珏的眼给风沙扎得刺痛,纵使回头也无法瞧清,知更、柳蒔松,还有那些个不及明辨的谷家亲卫在那支来歷不明的营伍侵踏下支离破碎,染上火光的朱红圆帐转瞬给铁蹄淹没。
苑以菡派出的那些个女兵,所持火把在各自前往不同方向下,很快化为一个个小点;唯有她们两人在黑夜里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