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霜雪溶解,百花盛开之时。
元武皇帝驾崩,皇甫聿珏登基,正如季节焕然一新,大煌的朝政也在女皇登基即位之后,带来一番新气象。
首先,侍奉过寧熙皇帝、元武皇帝两朝元老梅孟晁,曾因梅穆被前太子招为駙马,朝中势力来到鼎盛,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梅穆之后因涉嫌袭击元武皇帝一事流放边疆,为儿换得一命的梅孟晁也只能黯然辞官;朝中原属于梅孟晁的党羽这下顿失重心,群龙无首。
相较于梅派的纷乱不堪,原先由諫议大夫为首的另一派人马趁势而起,逐渐成了稳固政局的一股清流。
至于宫廷事务,聿珏登基后,随即奉驃骑将军谷燁卿为皇夫,牌位迁入凤藻宫;由元武皇帝选入的后宫嬪妃,在他崩殂之后尽皆遣散。
唯有她例外。
那便是身为贵人,同时兼领武职的御前带刀统领,藺湘君。湘君在元武皇帝崩后,仅是顺理成章地解除贵人身分,统领一职竟不受影响;消息一出,自是引起一片譁然。
湘君曾为聿珏内官一事亦多为朝臣所知悉,或有人言,藺湘君先行侍奉过云暘公主,后深受元武皇帝器重,屡次破例拔擢,早已为群臣所忌,甚至有谣言指称湘君精通巫蛊狐仙之术,不仅元武皇帝身受其害,恐怕连聿珏也难逃魔掌。
对湘君而言,别人怎么说她都无所谓,可事情要是牵扯到了聿珏,那就截然不同。
「说我是狐?」湘君哼笑一声,「还有人说我是鹰呢!不管鹰还是狐,可不都是追着小兔跑的?」
赵含露柳眉微皱,「大人?」这……哪来的小兔?
「啊,没事……究竟是谁在那儿嚼舌根?」她自桌案起身,玉手轻轻滑过卷宗,正是她重新调派过的宫廷禁军分布图。
聿珏信任她,不仅没削去她的职位,甚至还让她续掌禁军大权;至于兵权,原本聿珏是打算全权交给国舅,是她建议不可,毕竟国舅帮助聿珏夺天下儘管有功,麾下兵马仍直属于任勋襄却是不争的事实。
为了聿珏的安危着想,她打算利用谷家军作为御林军的基础,重新佈署戍卫京畿的兵马,也有扩大女子徵兵的打算。
儘管还在檯面下运作,她却明白聿珏有意要拉薛崇韜、傅迎春等人为主掌太常殿之首,褚千虹与白丽更是未来数年内难以取代的极佳将才……
一旦局势稳固,聿珏将大权操握在手,无论哪一派朝臣,想必很快就要觉得备感威胁;在官场上打滚许久的这群老狐狸纔是阻挠大煌改变的绊脚石。
她藺湘君,愿意替聿珏把这些绊脚石一一搬除,纵然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您说还会有谁?自然多是那些攀附梅孟晁,諂媚阿諛的门生啊!」赵含露光是想到那群人一边用色瞇瞇的眼神瞧着湘君,嘴巴却又吐着中伤的话语便觉噁心。「自从梅孟晁失势之后,任谁都想抢当着领头的位置,可先不说才干了,光是声势就输给梅孟晁好大一截……想想他老人家也还挺厉害的?」能把这么多人硬是紧紧抓在一起,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我没听错吧?你可是在称讚他?」湘君眉头一边高一边低,警告意味浓厚。
「当然没有!卑职哪敢呀?」
她笑着抄起柳叶刀,由先帝加封的这把御赐宝刀,在聿珏重新追封之下,已成至高无上的权柄,以往本来就是见刀如见皇帝亲临不说,先斩后奏之权,以及免死金牌之权;这把刀的际遇,真如其主的际遇般直上云霄了。
「说到梅孟晁,他现在可还算安分?」
「安分是安分,不过就算把相爷府卖了,新换的宅子依旧气派,门庭若市的,儼然不像是丢官罢职的样子。」
「兴许这是他打算重回朝政的伎俩……朝臣越乱,再过不久,或许就有建议迎回梅孟晁的声音出现。」她收紧手心,明白千万不可让此事发生。
赵含露觉得很有道理的频频点头,忽地想起……「记得大人似是与梅家有些过节?」
「有是有,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你莫非要说我公报私仇?」
赵含露头摇得都快掉了,「哪可能!大人若真要下手,凭您现在的权势又有何难?」
「是不难!只要不顾圣上的面子的话。」她撇着嘴道:「不过梅孟晁这隻老狐狸一天还在京城,圣上恐怕就一天不能安稳;得想个法子才行……含露!咱们上凰寧宫一趟。」身为御前带刀统领的她,自是握有随时面圣之权。
「是!」
*
远远望见凰寧宫,湘君承认自己还没这么快便将此地与登基为皇的聿珏连在一块儿。
然这并非全是既定印象。聿珏虽贵为皇帝,然而自从月前登基以来,皇宫内并未大兴土木;凰寧宫无论摆设、装饰皆与皇后在世时并无二致。
聿珏的意图十分明白,她要厉行节约,既是如此,那就得从自身用度下手;既然贵为皇帝的她都不喜铺张,朝臣、百姓自是上行下效。
一进门,来迎接、通报的竟是邢朝贵?「藺大人,久违了!」
「久违了,邢公公。」自从皇帝回京之后,他与湘君就略见疏远,最后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多由邢朝贵张罗。
「陛下莫不是在歇息?」平常应该是让乔如枫过来的。
邢朝贵笑瞇了眼,頷首道:「是,但陛下吩咐了,若是您过来,无论何时都得通报。」
湘君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心底窃喜;聿珏说要立她为后虽不成,至少仍信守承诺,对她百般礼遇。除了御赐宝刀之外,她甚至允许湘君面圣而不跪。
但对湘君而言,向聿珏称臣下跪一点称不上委屈。
湘君来到时,聿珏还躺在贵妃椅上闭眼歇息;乔如枫正替火盆加添柴火,而案牘上的奏摺业已阅毕,由方入文图阁的薛崇韜亲手整理着。
「藺大人……」湘君对着二人以指碰唇,两人于是会意了,很快就施了一礼退下。
她把柳叶刀随手交付给赵含露,先是至案前翻了几本奏摺,很快发现了聿珏批示之详细,简直要比某些言简意賅的朝臣更加用心!每一条她都亲力亲为,更别说她还得主持早朝。
这样忙碌,就连入寝殿就寝的时间都没,聿珏八成是忙到刚刚才终于得以暂歇。她的妆发都还未除去,入眠的她仅着一袭湘妃色春衫,身裹着一条薄毯。
湘君爱怜地笑了,伸手替她摘下那把贵重的金莲玉步摇,耳际尚有两枚拇指般大的南海珍珠耳坠,睡梦中的聿珏喃喃念着,她这才发现她左手指间缠着一小串佛珠,是为悼念亡父,也为安神助眠之用。
「明明是你传我进来的,怎地就你一个人睡了?」她把首饰全搁在一旁,捧着聿珏的脸面低声道:「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把你抱到床上去了。」
聿珏给她这么一说,勉强睁开左眼,「我还以为……你是来吻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