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倚天只碰了一下,飞快将脸转开。
华淑琪碰了个软钉子。
程倚天紧接着道:“六小姐这会儿到城里来,华都尉竟没有派人随行吗?”保持着和华淑琪之间该有的距离,他的语气平稳,并未流露丝毫和爱情有关的情愫,“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身份贵重,若走在街上,被不相干的人挤着碰着,华都尉心疼妹子,可会怪责在下没有尽好地主之谊。”顿了顿,“不若有在下派人,陪六小姐在城里游玩吧?岳阳楼那儿湖景壮阔,是到此处必须要去的胜地。”
华淑琪等了他大半个白天,哪里容得下这样的敷衍:“我不!”
断然而来的拒绝,让程倚天也不由得一呆。
“我就需要倚天哥哥你陪我,去岳阳楼也好,到洞庭上泛舟也罢。”华淑琪咬着嘴唇,呼吸渐渐急促。如果可以,她真想这会儿胆大一些,挽住他的手,或者,再干脆些,牢牢将他的手臂抱在怀中。让他属于自己,又不能拒绝自己!
“倚天哥哥——”
昂起的小脸,纠结的神情,如果生生拒绝,程倚天自我感觉:当真很是罪过。
杨昱从楼里走出来,到程倚天身边,稍稍一揖:“公子,大当家唤你进去。”
程倚天如获大赦,匆忙冲华淑琪拱手:“失陪。”又交代杨昱:“代为招待一下六小姐。”旋即转身,快速离开。
华淑琪待要追赶,杨昱毫不留情将她拦住。
华淑琪伤心不已,冲杨昱发泄:“你滚开!”
杨昱不为所动。
冲撞不过,华淑琪气急之下,禁不住眼中噙泪。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看自己的狼狈,她飞快把身子转过去。离开之时,难受、落寞,齐齐笼罩她。
变身尊贵了又怎样?原来该不是自己的还不是自己的!
倚天哥哥到底有多讨厌自己?竟然连短暂的相伴都这么吝啬!
走着走着,她快速奔跑起来。投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转眼不见。后方,洗心楼里,站在二楼的程倚天止不住叹息。
泰德殿,华毅扬听完华淑琪的要求,不禁很是生气。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脑子被火烧过了?一大早就从从春殿跑出去,去岳州找那个姓程的就够离谱,现在要求我去洗心楼为你提亲。我去为你提亲?琪琪,你就这么没自尊,还是全世界男人马上都要死光了,就剩下那个程倚天!”
眼泪爬了一脸,错乱的华淑琪不顾一切大喊:“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要嫁给程倚天,我要让程倚天做我的夫婿!”
“砰!”一个色彩艳丽的珐琅花瓶被华毅扬重重砸在地上。
“咕噜咕噜”,花瓶沿着地毯滚到门口,正要进屋的花珏舞机敏地停下脚步。扶起花瓶,他退到外面。
屋子里,华毅扬大发雷霆:“胡闹!胡闹!你真是太胡闹了!”把华淑琪按倒在绣墩上,冲着华淑琪的脸大喊:“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你又知道接下来我和逸城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吗?我要把这个门派归入尚武门管辖,让他们听我的,并且彻底不能翻身。程倚天和我,是下级以及上级的关系,日后我让他向东他不能向西,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杀人,放火,以及赚钱,所以可以为我所用的事,逸城整个门派都不能免,所有的人——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得无条件去做!”
被暴露的实际用心扭曲了那张俊秀的脸,华淑琪张口结舌瞅着眼前变得陌生的四哥。
“你还不懂我说什么吗?”华毅扬转为低吼,“四哥我到达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放在眼前的机会,不抓住,这辈子你我都会非常后悔。”因为说话花费了很多力气,他不得不放开华淑琪,然后喘息,过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说:“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天底下长相好的男人多得是,有钱的人更是车载斗量,等我发达了,尚武门都尉的位置坐得更稳。甚至于,将程倚天、慕容曜他们那些人全部牢牢地握在手里面,我就可以做事情。做很多很多事情——那时候,我就不再是没有用的人,我可以得到重用,甚至能够升迁,直接进巡防司,甚至进兵部!钱财、地位、权力,我一一抓在手里。到那一刻,还有什么‘贵贱’?至于男人,你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帮你找过来——”
说到这儿,华毅扬的眸子突然一亮,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暴现在脑海里。
转过身,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长相,但是却因为是女子之身所以更显娇媚婉约的六妹。
天哪,他怎么从来没想到过呢?
什么程倚天,什么英俊有钱的男子,六妹的资质,完全可以走得更高飞得更远。
如果那样发展,他,得益岂不更加丰厚?
可怜华淑琪此时此刻只能颤抖着嘴唇,除了哭,什么都无可奈何。
一个侍卫进来禀报:“都尉,有一名姓梦的女子求见。”
“姓‘孟’的女子?”
“是‘梦境’的‘梦’,自称梦沉仙,祺祥乐坊之前献舞,伴奏当中一个。”
“原来是乐姬。”华毅扬思忖片刻,传令,“让她进来。”
华淑琪抽泣着离开,一身蓝衣的梦沉仙走进泰德殿。
梦瑶仙、梦沉仙都是风尘味很浓的女子,她们的眉尖上挑,细长的眼睛末端泛出桃花般粉红。丰润的嘴唇,并不十分美,却可以挑动男人的渴望。
华毅扬曾为云杉心动,现在,看到这样一个丰腴妖娆的女子向自己走来,那笑,简直如同美酒,他那本来属于男人一颗心,禁不住猛烈跳动。
一直伺候在外的花珏舞这会儿走进来,点起火,开始烹都尉一贯喜欢饮用的松针竹叶清火茶。今天的茶里面,他还添了新收集晒干的野菊花,滚起的水,小小的淡黄色花团扔下去,不一会儿就舒展成一朵完整的菊花。
一碗澄清的茶汤放在华毅扬面前,华毅扬瞧他一眼,很从容,又将目光挪到对面。
梦沉仙跪坐在对面,撩人心弦的媚笑从进来那一刻就没消失过。华毅扬不说话,她就默默陪着。笑容时深时浅,半点也不呆板。
喝了一口茶,华毅扬终于开口:“梦姑娘。”
梦沉仙甜糯的声音丝丝钻入人心:“都尉叫奴家‘仙子’更好。”
“噢?”上扬的语气倒并非完全的不屑。
梦沉仙微眯的眼睛迷蒙如雾。
“仙子——”华毅扬咀嚼这两个字,片刻,点点头,“果然配得起。”吩咐花珏舞,“替仙子上茶。”
花珏舞不情不愿,前去装了一碗,送过来。梦沉仙伸出一双削葱根般的玉手,庆捧茶碗。双手的四指一起朝向对方。那修剪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指甲,莹润中泛着明显的粉红,就像八瓣诱人的花瓣。
一手持碗,一手下面端着,梦沉仙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轻轻啜了一口。
“好茶!”她笑而赞美。
“仙子也很美。”华毅扬更是由衷赞叹。
花珏舞忍耐不住,插口道:“梦仙子,我看你神情举止,倒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华毅扬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梦沉仙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他想要说什么。疑惑大起,礼仪不失,梦沉仙保持笑容,对花珏舞说:“花侍卫,奴家长在楚地生活,不记得和花侍卫有过什么交情。”
“交情么,”花珏舞冷笑道:“我和梦仙子当然没有交情。只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和仙子一样漂亮,和仙子一样有风情。也和仙子一样,对我家都尉颇有兴趣。”
话音刚落,“哐当”,华毅扬手中的茶碗跌回桌上。华毅扬扶得及时,茶碗没翻,茶汤也只溅出来一点在桌上。花珏舞连忙拿来棉布,抹去水渍。
“你说的……”华毅扬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白。
花珏舞斜瞥梦沉仙一眼,转脸低声道:“不觉得是吗?”
“祺祥乐坊——”
“附骨针!”
华毅扬蓦地站起,“哗”将桌上的两个碗一起拂到地上。“来人!来人!”他大声呼喊。
梦沉仙伸手入怀,金光闪动,一枚蝶影镖打中她的手腕。
梦沉仙一声痛呼,左手碰住右手的手腕,右手手背被蝶影镖咬住,鲜血直流。玉秦宫外传来骚动,不一会儿,尚武门侍卫慌手慌脚奔跑进来。
花珏舞反剪梦沉仙手臂,让原本殿内的侍卫将她绑起来,回头问刚刚奔进来的那家伙:“什么事?”
那家伙显然是被什么吓到,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大人、大人!”眼睛睃了一眼门外,“嗷”一嗓子失声叫起来。
从外面跑进来的那名侍卫连滚带爬躲到花珏舞身后。
花珏舞没工夫去抽这小子,窜到门口,只见外面一名穿黄衣服的女子快步走进来。来到泰德殿,泰德殿下侍卫还不知内情,伸手阻拦,却见黄衣女子双手一挥,拦住她的两名侍卫先只痛哼一声。接着,这两名侍卫就倒在地上。
翻滚、嘶吼,无比痛楚的表现先后呈现。
华毅扬被惊变触动,飞扑至门前,却见两名活生生的侍卫在眼前变成血肉枯竭的干尸。
黄衣女子走到门前,犀利的眼神瞥向花珏舞,从两名侍卫身上趴下来黑色的两条线汇成一股,向这边涌流而来。
花珏舞念头飞转,记得这也是当日在泰德殿伴奏的乐姬。蓝衣乐姬才被俘,黄衣乐姬前来为何?
想到这儿,他反手一拉华毅扬,拽着华毅扬飞退至泰德殿内。抓过梦沉仙,花珏舞把随身弯刀压在梦沉仙的脖子上。
“再动,我杀了她!”
那些指甲大小八只脚的小虫,涌动前行的脚步方才停止。
华毅扬说:“你要是伤害了我,你,和你的主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梦瑶仙只想救回妹妹,紧闭嘴唇没有接话。
华毅扬又说:“你家主子知道你来吗?”
梦瑶仙还是不答。
花珏舞老奸巨猾,察觉出这完全是这名乐姬私底下的行为。想想传说中莲花宫主的厉害,莲花宫主有心结交都尉,她手下的人哪里敢真的伤到都尉?一念至此,他顿时放心,不仅弯刀离开梦沉仙,他甚至伸展开自己的身体。
华毅扬惊疑不定看看他。
花珏舞目光镇定,颔首示意:毫无问题。
梦瑶仙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过了会儿,她才说:“放了我妹妹吧,今天,我们姐妹就当没来过。”
她没有指挥黑色小虫进攻花珏舞,华毅扬胆子也大了,吸了口气,努力站直身体,尔后道:“想带我去莲花宫是吗?上一次的献舞,和这一次,目的其实都一样。”
梦瑶仙和被反剪着双手的梦沉仙都苍白着脸。
华毅扬看了一眼被吸干的侍卫,立刻皱眉挪开视线。低头沉思:不杀这两名入侵者,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杀了她们?
两个女人,死在这里,胜之不武,传出去反而会被笑话。
花珏舞凑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华毅扬露出笑容,抬头对梦瑶仙说:“这位仙子也是美丽之人,美丽的人,想必如同美丽的花,有许多人爱。”说着,示意殿中的侍卫将梦沉仙放开。
梦沉仙捧着流血的手跌跌撞撞回到姐姐身边。
梦瑶仙江湖沉浮很久,华都尉的话当然听得十分明白。
梦瑶仙道:“奴家自知身份,必不叫都尉失望。”瞧了眼妹妹,梦沉仙行事不成功,反而遭来祸患,羞惭不已。姐妹俩一起向华毅扬行礼,退出泰德殿,然后离开。
这一离开,岳州城的祺祥乐坊就热闹起来。从来不公开露面的梦氏姐妹突然宣布同台献艺。那一夜,花珏舞陪华毅扬,两个人均私服到场,只见争相竞标两位梦仙子的男人如蝗虫一般多,两个人均放心,得意离开现场。
是夜,华毅扬的附骨针发作,还是各种难以言喻的剧痛。
第二天,那位献舞的姑娘却又公然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