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从晚膳过后,就一直在等鹰王从昌明殿回来这里看她,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到深夜,几乎完全没了耐心之时,汤桂全留在这儿的太监小明子才匆匆忙忙来报:“夫人、夫人,殿下已经离开昌明殿啦。”
雪姬一听,立刻从罗汉床上下来。
鸣玉、浮香急忙替她将头发和衣服一起理了理,雪姬问:“殿下现在到了哪里?”
“抚顺殿。”小明子说完,又解释一句:“也就是鹰王的寝宫。”
雪姬顿时非常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她还有很重要的话对鹰王说。想到这儿,雪姬便绕开小明子,往屋外走。来到抚顺殿附近,恰巧看到鹰王从寝宫里出来。
这时候的鹰王,端是怒气冲冲。其他人等,瞧王驾如此愤怒,无不退避三舍。
只有雪姬没注意、也不怕,径直迎上去。
走到鹰王面前,雪姬跪倒泣道:“殿下,请你为臣妾做主。”
鹰王的怒火,已经到了顶峰即将爆发,可是,奈何面前跪着的是他不久前才从雪国带回来的雪国公主。那些温柔贴己的话语尚且萦绕未去,此时此刻,又怎能因为心事再来责怪她呢?
鹰王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而后,缓和脸色将雪姬搀扶起来说:“什么事,你且说来给孤听。”
雪姬便梨花带雨将下午的事抽抽搭搭说了。叙述的过程端是平实,不过“臣妾见苏水河清澈可喜,多逗留了会儿,那郡主突然出现,便将臣妾踢下河”。鹰王一听,禁不住再度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雪姬,他拉长脸往行宫东厢赶去。
行宫东厢最大的院落原本叫“***”,因为云杉到此,鹰王把这里安排给她住,那“凤”字便临时改成了“鹤”字,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云杉心里那个着恼,就别提了。
鹰王冲进院子时,这位主动惹出事、同时又被别人扯上一堆事的郡主还什么都不察觉,洗完了澡,趿着一双软底绣鞋在房中闲坐。
随从都留在外面,鹰王一个人进屋。
屋子里,侍婢也纷纷趋避。
云杉回头看到朝思暮想的他,立刻展颜一笑,从凳子上站起,然后奔跑着扑过来。
原以为纵然不会像情人那样对待自己,他也要温柔地将自己抱一抱。他那充满关切的怀抱,是她极为依赖的安乐窝,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沉浸在里面,永远也不离开。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温暖的安乐窝那是没有了,鹰王竟然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将她用力一推。云杉猝不及防,被狠狠推着跌倒在地上。
肩膀和腰都撞得生疼,云杉禁不住痛呼出声。
可是,鹰王的怒气并未因之减少,反而那火气越烧越旺。他冲上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往后走,又将她整个儿抵在墙上。
雪姬带着侍女们跟到院子里,被汤桂全拦住。
汤桂全说:“无暇夫人,没有鹰王准许,此时此刻,谁也不得进这间屋子去。”
雪姬既好奇又担心,说:“我就是想进去看一看。”
汤桂全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笑着说:“看一看,那也不行。”
“可是,”一想到鹰王和那个小妖精独处一室,雪姬就很不放心,对汤桂全说:“他们……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报仇的时候来了。汤桂全模棱两可回答:“做殿下和郡主应该发生的事。”
雪姬一听,心里更难过。硬闯,不仅汤桂全拦,鹰王的贴身侍卫也站成一道人墙。从外面看过去,屋子里面倒是安安静静。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起来时不需要大动干戈。原来是要讨个公道,结果难不成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雪姬焦急不已,不停回望屋子那边,彷徨无计。
屋子里,鹰王死死抓住云杉的身体,恶狠狠问:“快说,你和苍龙会到底有什么关系?”气愤不已之下,口不择言,“勾结长烈还不够,将孤的敌人也要招进来是吗?你什么时候认识刘景空,还让他指名要从孤身边将你娶走?你是故意的吗?想逼孤就范,还是以此来表达其实已经想离开孤的心愿?”
云杉莫名其妙,用力掰着他的手指,低喝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苍龙会?什么刘景空?”
鹰王根本不信,凑近她的面孔怒道:“十八盟的事情,你不是都像长烈打听过了吗?难道你要告诉孤,你连这两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的力气真大,只说话功夫,云杉的肩头便开始发麻。
云杉吃痛,表情禁不住纠结道:“你先放开我……放开我——”痛苦的表情越来越浓重,鹰王这才惊觉,松开五指将她放开。
云杉贴着墙往下滑去,他心一慌,急忙伸手将她捞住。四目相对,云杉双目泫然,鹰王的心立刻便软了。可是,一想到刘景空居然堂而皇之在大殿上提起她的名字——如果没有人告诉刘景空,她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人,提出娶她,一定会让他心里大乱,那厮,又如何胆大妄为到一针见血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当真苍龙会想唯天都马首是瞻吗?明明知道他不会同意,那厮才会提那种要求。说没有内贼,他不信。但是内贼是谁?在没有调查之前,他不知,接着便没法不怀疑她。
云杉和长烈那些事,鹰王都知道——从海神祭开始!
鹰王记得那个风雨之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姑娘。那时候,她柔弱无助,肆虐的风雨几乎将她吞没了一样,让他在那时候感同身受,这才将她果断带走。
她那时太小了,一副还没张开的样子。即使娇嫩的小脸好像十五的月亮,钻出甲板后太阳照在她白皙的脸上,让她一刹那变得尤为圣洁。鹰王身边不缺女人,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美丽随时随地就要将她变成自己的猎物。鹰王的风流,有自己的格调。可是,大概也就是这个格调,让他和她倒是错失了。
她怎么进的明华宫,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在浣衣局里一呆就是三年,这一点,让他后来想起,竟然情不自禁隐隐心疼。身为天都之主,那些底层人物的艰辛他并非不知道。就算没有亲历,读书也会读到。
当他再一次看到她时,她已经是站在高台上跳海神祭的姑娘。
那飘飞的羽衣,那扬起的黑发,那纯洁的满天星下皎洁如月色的脸,罥烟轻眉双眸如水……
鹰王以前不知道,一个柔弱的姑娘蓦然会成为舞台上神采飞扬的强者。云杉的身上,也只有那一次,那一次衣衫不整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风雨之下表现出孤零如同落叶般软弱无依,后来的日子里,她再没有那种娇柔、软弱呈现给自己。
云杉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字练了三个月就写得如同从小便开始学习写字的人一样好,武功更加不用说,不管多么复杂的步伐,不管多么精妙的剑术,她常常一点就会,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说是灵气,简直超过司空长烈,而长烈,已经是鹰王认为,除了自己最适合习武的人才。也就是说,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她原本就能文能武。
对于鹰王来说,这个丫头实在太过值得品味。
而长烈先发现她,并且他们也有着为人所不知的情感上的秘密,这成了阻止鹰王像这个丫头迈进的最关键障碍。
并非鹰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只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读懂她时,她似乎就已经不完全单纯只会属于他!
刘景空的提议之所以触痛他的心,是因为,接触到云杉另外一面之后,他直觉认为,这又是那个丫头自己设计的。既然能够收服长烈为她所用,刘景空又算什么?
云杉很聪慧,也就滑到之后被他伸手捞住的瞬间便已经明白这一切。
云杉猛地抓住他即将撤开的手臂,用不容置疑肯定的语气说:“我不认识刘景空,真的,苍龙会我知道,但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鹰王的软肋被击中了,没有松手,迟疑片刻,略微用力,将她横抱起来。
云杉忍着肩头痛楚,露出微笑说:“我只是想知道十八盟来天都想干什么。”
鹰王闻言,心又是一动。
云杉接着说:“听说,苍龙会想和殿下争夺王位。”话刚说完,鹰王却又把她丢下来。
云杉双足着地,追到鹰王身后。
鹰王蓦地转身道:“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可是……”云杉想说什么,话刚出口,便被鹰王挥手打断。
鹰王说:“不要再说。”负手于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孤做事向来不喜欢别人随意插手。”一边说,一边用冷冷的目光瞧过来,加了一句:“便是你,也不可以!”
云杉所有的心意都堵在嘴巴里。
鹰王怒意虽消了一些,但是终究没有全部褪去。他不想再看云杉一眼,也不想再听她说话,转身向外面走。云杉追在身后。
出得门来,他们方才发现,门外居然站了那么多人。侍卫聚集在门口,因为要阻挡雪夫人闯进来,汤桂全和一众内侍颇为诚惶诚恐,鹰王见状,也不好怪他们。
雪姬走上来,看了看云杉,对鹰王说:“殿下,你要为我做主的呢?”
鹰王一听,心头立刻掠过一阵强烈的不耐烦。
不过,单纯的雪姬毕竟温顺好掌握,他倒吸一口气,那阵不耐烦便被理智压下去。回头看看那个自以为是又桀骜不驯的丫头,他恶作剧一样,伸手将雪姬揽在怀中。
云杉本没想到将雪姬踢下河去会遭到他的制裁,可是鹰王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承认,并没有如自己所想,在他心里,自己会那么重要。
鹰王说:“瑞祥郡主胆大犯上,从今天起,禁足鹤鸣轩,不准离开一步。”知道云杉本事,额外嘱咐云杉几句:“如果你敢以任何方式逃跑,孤——一定不会轻饶你!”
雪姬一听,终于满意。
鹰王冷然瞥了一眼对面,接着示威似的将雪姬往怀里搂得更紧。
雪姬偎依在鹰王怀中,两个人喁喁低语,走了不长的路,便可听到笑声不断。云杉独自站在走廊之下,耳朵里听到,心里非常难过。专门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已经被调派过来,鹤鸣轩内刀枪林立,可见鹰王要囚禁她的心是多么坚定。从海的另一头追随他一路走过来,经过无所辛苦,用了许多心血,到今天,看起来当真是一点儿成绩都没有。
是自己追求错了吗?
他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提供过自己可以立足的位置?
他封自己郡主的称号,又赐住九重霄那么独特而又尊贵的地方,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的实力、他的骄傲,或者,还有一点他对心腹下属的关照?
如果一切都真的只是这样,那么,自己还要再争什么呢?
夜,逐渐变得很静。十八盟主都离开了,鹰王也从短暂的纷乱中拔身出来。刚刚的行为很不理智,很不符合他一贯以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但是,还是激动了、发作了,最后,他还把她关起来。
随着雪姬往西厢走,刚刚经过抚顺殿,他就有冲动,重新回到东厢去。只要没和刘景空私通,其他根本就是小事。可是,当着侍卫,当着内侍,当着雪姬以及侍奉雪姬的宫女,这样做又怎么能够呢?
来到清风朗月,雪姬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留下。可是,白天事务繁忙,晚上和十八盟周旋,又经历情感上大起大落,鹰王实在意兴阑珊。
鹰王亲亲雪姬的脸,说:“我还有事,今天晚上不陪你了。”
雪姬生怕他返回东面,扯住他袖子只是撒娇不让他走。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神情怯怯,鹰王还是提不起精神留下来。鹰王只有好言哄劝,哄了许久最后才得以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