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谷神节。上天庇佑,这一天,天空蓝汪汪的,澄清得没有一点杂质,可爱无比。一大早,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灿烂的阳光铺满大地。
雪姬起得很早,太阳升起来时,内庭大总管汤桂全得力手下韩章便已经替她别好最后一缕头发。今天的发式是极为复杂的九寰望仙髻,三对芭蕉形玉簪分别插在左右,两款金色流苏垂于正面发间。一只三尾金凤步摇被韩章小心翼翼端着。韩章恭恭敬敬将这款首饰插在九寰望仙髻正前方,毓秀端过来一个漆盘,上面有一对南珠耳环、一对浮光翠耳环、一对珍珠耳环以及南洋进贡来的宝石耳环。那副宝石耳环用黄金和白银相间打造成花型,花蕊、花瓣用宝石点缀。这宝石和日常所见红宝石、蓝宝石不太一样,颗粒不大,最大的一颗只有黄豆那么大,其他的则更加小些,但是光华灼灼,煞是醒目。雪姬便选了这一对戴起来,便见眉若远山目如春水,盈盈一笑,当真顾盼倾城。石青色满绣仙鹤礼服,配上红褐色满绣奇花异草披帛,**中漫溢高贵。
鸣玉、浮香从未见过这样气派的公主,笑眯眯交口称赞:“今天的公主真是太耀眼夺目,奴婢们都不敢看了呢。”
雪姬笑着戳了戳她们的额头,心里却是得意极了。
负责护送雪夫人的是右将军司空长烈。大概是怕琼玉宫前那一幕再出现吧,今天鹰王替雪姬安排的,可是陪同王驾一起上祭神台祭拜五谷神。
司空长烈为人桀骜,在蓬莱,向来只对鹰王一人弯腰而已。雪姬从宫内出来,其他人等都恭恭敬敬见礼,唯有他大喇喇昂首挺胸站着,根本没看见雪夫人这个人似的。
雪姬心中得意很盛,也没发觉,韩章、毓秀搀扶着她,将她送入一架由八匹马共同拉的车辇。这马车比起大兴港那辆,规模可壮观多了。一个车厢,抵得上一间房,里面有坐的、卧的,还有可以让雪夫人从里面走出来、凭栏远眺的走廊。车厢里面放着各种摆设,雪姬可以打打牙牌,也可以下下棋。柜子里放着各种茶食点心,灵欣和灵月还可以泡各种果茶供公主解渴。鸣玉、浮香从偏僻小国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奢华,情不自禁从头到尾啧啧赞叹不已。
从明华宫到黒蛟山天元峰日月谷的祭神台,有近八十里路,这段路走起来时间不算短,但是,除了各种享受之外,雪姬正好观看天都城外风景,沿途看到阡陌纵横,农民们在田间辛勤劳作,间或还有打柴的、钓鱼的,山民、渔民劳作之余高唱民歌,端是倍觉新奇,也便不会觉得烦闷。
早晨出发,走到巳时,算算路程,即刻便要到达。远处,已然可见鹰王卫队的旗帜。又走片刻,卫队的影子也出现在视野里。
一队人马从岔道上飞奔而来,经过车辇,为首一位少女刻意拉缰绳减缓马速。车辇内,鸣玉、浮香正陪着雪姬看窗外,这个少女侧过脸来,三个人刚好看了个真切。
雪姬大惊!
浮香下意识伸手捂住嘴巴。
鸣玉则叫起来:“是你!”
主仆诧异惊愣,半晌,才纷纷回神。
那少女留下一个轻蔑的微笑,打马走了。
雪姬“扑通”跌坐在车里,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少女,自然便是那位一剑刺伤雪夫人的瑞祥郡主——云杉。
云杉让林蔻找袁彬带话给司空长烈。司空长烈纵然对云杉无意,这个问题上,他也知道需要避嫌。让云杉一同前往白麓,必须得由鹰王下令。就算三十六骑撤走,云杉得以自由,但是,私闯军屯罪名不小。依照鹰王的性情,必然要惩罚。不打不杀也是关禁闭。这一点,云杉自己想必也清楚得很。
云杉的目的是要让鹰王看重自己,所以,从她的角度出发,司空长烈也不能因为自己在鹰王面前将事情办糟糕。
云杉让林蔻找袁彬,袁彬将话传给他,而他,想从鹰王那里获得准许郡主进军屯的命令,只能通过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内庭总管汤桂全。
鹰王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汤桂全就被老城主委派在鹰王身边。这个老奴才兢兢业业伺候鹰王,直到鹰王继位成为天都之主。汤桂全的好处,精华之处只怕就是忠心,不管他是聪明也好,狡猾也好,鹰**任他,因而,也非常喜欢他。
汤桂全为云杉说话,鹰王不会反感。
加上鹰王心里其实还是喜欢云杉的……
所谓旁观者清,对于认知鹰王又非常了解鹰王的人,谁都看得出鹰王对这个叫“云杉”的丫头与众不同。
海神祭之后,云杉就从浣衣局进了月庭,月庭呆没多久,便进了玉庭。玉庭是学习琴棋书画的地方,这个丫头也算是个有潜质的人,三个月学会了画花鸟虫鱼,再过两个月,一手秀丽的欧体小楷行云流水跃然纸上。鹰王偶尔来看她,看见她正在抄录诗文或者作画,驻足远观时那欣慰而又欢喜的样子,让身边的人瞅着都觉得不习惯。要知道,风流倜傥英明神武的鹰王,什么时候这样倾心瞧过一个女人呀?
更难得的是,这个丫头会武!
武学,是鹰王赖以在蓬莱洲立马横刀笑傲沙场的利器。三十六骑,是鹰王亲手训练出来,而天都的士兵,则是传承自三十六骑的督导。天都有红鸾营,红鸾营里的女官,也有武艺学得好的,但是,那也是顺承于主子,其修为比起鹰王,已经远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有一次鹰王瞧云杉写字,云杉写到用心,鹰王瞧着欢喜,就提起毛笔蘸了朱砂,欲在她额头点上一点。结果,云杉看到毛笔向自己额间点来,飞快往后一闪,鹰王的笔顿时落了空……
云杉会武的事,司空长烈早就知道。他们的初遇,就是从贴身打斗开始。
也就是因为那时候,当司空长烈知道这个丫头心心念念要接近的乃是鹰王时,鹰王会喜欢上这个丫头便是司空长烈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司空长烈很喜欢这个叫云杉的丫头。可是,这个丫头向来只想利用他,让他用双手将她亲手送给他的主子。
鹰王迎娶雪国公主,云杉因妒成恨将雪国公主刺伤,云杉被鹰王软禁,这些一连串事情,让司空长烈的心情一度非常复杂矛盾。他其实很不愿意再帮云杉的忙,但是,偏偏又做不到不帮。
汤桂全不过就对鹰王说了两句:“三十六骑要随主上去军屯,郡主必然要离开山上。”
“主子心里其实早就原谅郡主,这一次,何不让郡主跟着一起前往呢?”
鹰王如果有一点不情愿,云杉就去不了,可是,鹰王没有反对汤桂全的建议。他那时拿着笔写字,写完最后一个字,便对汤桂全说:“让贺琮他们全撤了吧。无瑕夫人随孤一起祭五谷神。”说到这儿,他又认真想了想,补充一句:“需将无瑕夫人单独迎至黒蛟山,保护无瑕夫人者,便让右将军司空长烈去吧。”
这便是雪姬得以祭天,随行有司空长烈护送,来到黒蛟山巧遇瑞祥郡主的全部始末。
说及鹰王的怜香惜玉,那绝对没有半点掺假。
风流的人很难专情,而并不专情的人未必就不多情。
又要顾及云杉的心愿,又不能放纵她再去伤害雪姬,鹰王如是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云杉看到雪姬之时,一股怒火压制不住腾腾烧上来。不过,既然车辇旁边护驾的乃是长烈,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要知道,自己能从九重霄下来,并顺利来这黒蛟山,一切都是这位右将军运作的结果。当着他的面,让无瑕夫人下不来台,那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了吗?
至于雪姬,她并不知道内中这么多奥秘。她只是看到刺伤自己的那个女子恢复了自由,还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能够出现的地方。对鹰王的不信任,对云杉的记恨,一起在内心肆虐。跌坐在车辇里的她,后来一段时间里的心情真是差透了。
车辇到了天元峰,韩章指派人在车下放了木台阶,灵欣灵月鸣玉浮香鱼贯而出,最后,毓秀来到车子旁边,搀扶着雪姬从车子走下来。
雪姬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祭神台下。仰首看去,三十三阶级之上,鹰王负手而立,站在第六层一个平台上。接近正午的阳光,将他照到透亮。天都群臣按等级排开,全部站在台阶之下,雪姬便从这儿起步,一步一步走上去。右将军,瑞祥郡主,逐步都留在自己身后。无瑕夫人,雪公主,站在了这些人的头上。
鹰王原本面无表情,看到她来到面前之后,一丝微笑,好像雪后绽露的初阳。雪姬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叹息。这个男人,自己终究无法去怨怼。他是这样尊贵,却又如此俊朗,明明非常稳健,却能在任何时候察觉自己的内心,给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让自己获得最为贴心的感觉。
鹰王将手伸出来。雪姬毫不迟疑,立刻便把手放上去。
鹰王问:“这一路还好吗?”
雪姬脸颊微红,笑而轻声道:“多谢殿下垂询,一切都很好。”
“是么?”鹰王很满意她的回答,笑着说:“那么,就跟着孤,一起来祭五谷神吧?”
雪姬含笑答应。
二人携手,一道向上走。
这时候,鼓乐响起,“砰砰砰”接连不断礼炮声震动山谷,从响起到结束,刚好三十三声。数百只白鸽从礼官手中纷纷飞起,祥云一样盘旋到半空。一百零八名黄衣僧人列队阶级两边,手捧各色法器高声念诵经文。快接近祭台时,十八位真童子不断往他们脚下播洒清水,这个寓意神降圣水洗涤尘世间凡人身上的尘埃,这样,从这儿走过的人才可以洁净之躯登上神圣的祭台。
雪姬走到倒数第二层时,便不可再往上走。鹰王独自走到祭台上,大司仪携童子捧五谷以及清水等候。
鹰王把五谷撒在准备好了的泥土之上,端过瓦罐浇上清水,焚香三炷,然后高声诵读祭文:“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祭典终于结束,雪姬随同鹰王从祭台上走下来。
云杉站在司空长烈身边,目光冷冽面罩寒霜。
鹰王和她对面相遇,似有话说,却被这寒冬一样的气息生生挡在了三步以外。
司空长烈当然要向主上行礼。不仅如此,他还非常恭敬说了声:“见过无瑕夫人。”
先前可没见他对自己这样上心,司空长烈双手抱拳作了一揖,雪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不必多礼。”说完飞快瞧了鹰王一眼,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合不合适,脸颊马上微微红起来。
鹰王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忠心的下属怎么突然对自己以外的人如此尊敬起来,
他看云杉站在司空长烈身边,两个人郎才女貌倒也登对。不是因为云杉无礼,长烈这家伙焉何要如此礼数周全?
说起这两个人,可真是鹰王心里两根尖刺。林蔻当日看到的一点儿都没错,他那日,就在德胜宫的小院落里站了不短时候。
云杉和长烈的话,他都听到了。可是,不管怎么说,云杉的举动实在叫人瞠目。若自己对她确实无意倒也罢了,或者,长烈这个小子对于自己来说,也丝毫不重要。那么,那天的事情,他就能非常果断将两个人一起收拾了,杀了,或者断手断脚然后去喂猪喂狗。偏偏自己都没法了解自己,对云杉,根本没法下手。按理来说,从海神祭那天算起,满打满算一年光景,就算曾经就认识她,也是自己亲手将她从那边的土地上带回来,也不该就这样心如同沦陷了一样。有什么,就给什么。能给什么,绝不吝啬。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去。只是,关键时候,他在自己的自尊面前止步。
他,是该阅尽花丛的男人。
怎么能让一朵花,迷惑了自己的心神呢?
而长烈嘛,虽然在云杉的问题上,他胆大包天动了不该动的心。可是,纵观天都,乃至全部蓬莱洲,鹰王确信,再也找不出一个如此有用而又如此忠心自己的人了。有长烈在身边,他这个主子做得放心,还很省心。没了长烈,就没了宁静。
雪姬在等鹰王的反应。鹰王原本无所谓否定或是肯定。但是,既然对面二人郎情妹意表现得如此不顾及别人情绪,那么,他干脆也对自己该善待的人好一些。
鹰王对司空长烈说:“以后见到无瑕夫人,都需这样礼数周全。”司空长烈闻言顿时一呆,鹰王心里忍不住要“哈哈”大笑,硬忍着,挽住雪姬的手,柔声道:“雪儿,跟孤一起再去白麓,如何?”
白麓?
雪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云杉的心,一刹那间却好像被砍中。白麓,便是军屯的名字。为什么她千方百计得到的,这个女人总是不费力便能得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命运的诧异压迫着她简直让她发疯。受伤的感觉自是掩饰不住。拼命忍着,一双细长的眉还是微微蹙起来。
司空长烈唯恐她做出出格的事情说出出格的话,连忙大声道:“恭送主上、无瑕夫人。”声音之大,前所未有。
云杉被他切断发作的机会,又不想做这种被打了脸还有“呵呵”赔笑的人,只有袖手然后咬牙切齿将脸狠狠偏在一边。
因为十八盟盟主已经到达白麓,所以,鹰王必须尽快离开然后赶到那里。司空长烈作为他的心腹,当然随行。一名身着甲胄的女将军走到鹰王和雪姬面前,躬身行礼,口称:“见过殿下、无瑕夫人!”
鹰王对雪姬说:“这是红鸾营的游骑冷紫幽。”转脸又对冷紫幽道:“着汝护送无瑕夫人。”
冷紫幽恭恭敬敬回答:“遵旨。”
女子也能从军,这让雪姬着实吃了一惊。不过,瞧这位女游骑的样子端是精明强干,和雪国女子大不一样。天都人才济济,让她再次大开眼界。
云杉站在离他们一丈外的地方,四下张望显得很不耐烦。
司空长烈进言:“主上,不如将郡主一并带上……”话还没问完,就遭鹰王瞪了一眼。鹰王拂袖离去之时,连看都没看云杉一眼。而这个行为,自然让那个从来都不驯服的丫头气了个半死。
冷紫幽对雪姬说:“夫人,请跟属下来吧。”
雪姬对天都的各项礼仪已经膜拜至极,当下“嗯嗯”两声,然后轻声道:“有劳。”
鹰王带着司空长烈以及一众护卫军飞马前往白麓,雪姬瞧他和大家飞奔而去的身影端是不舍。冷紫幽见状,微笑说:“夫人,从这里到白麓也就半日日程。到了白麓,鹰王自然会召见,到那时,夫人就可以再见到鹰王。”
雪姬害羞得脸没处放,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说完又觉得此话说得不对,可是,越往下解释越觉得解释不清,当下一张俏脸红成了早晨的太阳。
冷紫幽也不为难,回头吩咐女兵,准备车马。
白麓是黑蛟山里一个很大很大的山谷,从天元峰到那里快马需要两个时辰。雪姬早上来时乘的是车,又乘车,便觉得有些气闷。在车上用了午膳,然后便对冷紫幽说了,冷紫幽马上给她换了一匹马歇特兰小红马。这种马体形娇小,跑起山来路又稳又快,雪姬骑上去跑了一会儿,非常合意。回头找冷紫幽,冷紫幽也换了坐骑,和她并辔。二人说说笑笑,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马歇特兰小红马跑得兴起,拐了两个山坳,将一干随从甩到了后面。雪姬心情开朗,意志纷发,也就无所顾忌起来。纵马驰骋,来到一片草甸前。前方是苏水河。这条发源于黒蛟山主峰峰顶的水流,从黒蛟山顶一路流来,流过无数山梁,最后到达这里。便见清亮的水质细浪翻卷,潺潺的水声直若最优美的天籁。鲜有人踏足的草地被苏水河的水滋养得发亮。雪姬看在眼里,欢喜在心头。到底是山间野地,不比宫中精致,但是原野中自然的气息叫人怦然心动。马儿开心地嘶唤,雪姬也忍不住高声欢呼,跳下马来,脱下鞋子,踏着青草,一直跑到河边。。
因为时间充足,冷紫幽并不打断雪夫人这等雅兴。便见那个来自于雪国的美丽女子赤着脚在草地上奔跑,一会儿采了***开放正好的野花放在鼻端轻嗅,一会儿蹲在河边,伸手搅动苏水河水,力气用得大了,两大蓬水花被飞到天上。无数水珠从半空中落下来,艳阳下,晶莹透亮好像水晶。
总是严肃如冷紫幽,看在眼里,嘴角那欣赏的笑容也忍不住油然而出。
谁也不知道,瑞祥郡主什么时候来到雪夫人的背后。
蓬莱洲上,轻功修为,鹰王认第二,大概没人会认第一。瑞祥郡主搬到九重霄之后,便受到鹰王亲自**——虽然三十六骑,个个武功出自于鹰王亲授,但是,女子当中,能得鹰王亲自授艺,这位郡主,当属唯一一个。不过,叫人非常诧异的是,这位郡主天资着实聪颖,不过一年光景,居然将鹰王的本事学了个差不离。比如说剑术,招数奇幻中暗含凌厉,完全是玄秘一派武功路数。再比如,轻功。鹰王的息影轻功奥妙无比,施展开来,明明一直不在周边的瑞祥郡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神奇地突然出现在雪夫人背后。
雪姬正瞧水中倒影瞧得发痴。那苏水河就如一面天然的镜子,雪姬在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娇艳、美丽,忍不住自怜不已。她在手里选了一朵最漂亮的大红花,比划了一下,插在乌亮的发上,花衬得人更加妩媚,人衬花则有了灵魂。
雪姬看啊看,以至于一声冷笑从身后发出都没听到。冷紫幽看到云杉蓦然站在雪夫人身后,一时根本没有反应,等反应过来,也只是急忙眨眨眼睛。
“怎么回事?”她问身边另一个叫芳容的游骑:“我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了郡主?”
芳容也揉揉眼睛,然后说:“不是你眼花,我眼睛也花了呢。”
“这么说,”冷紫幽掐掐自己的手背,疼,不是做梦,侧脸看着芳容,喃喃道:“郡主确实来了——”
“是啊……”芳容也像大梦没做醒。
俩女人突然大叫一声:“郡主不可!”飞身奔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云杉已经一脚将雪姬踹下河去。冷紫幽和芳容冲到河边,被云杉分别两个秋风腿摆倒。这两下子明明就有先后,但是,偏偏冷紫幽和芳容差不多同一时候栽倒。
冷紫幽摔倒在地,回头对一众女兵大喊:“快点救人啊,快救人!”
可怜的雪姬根本就是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女兵们绕过云杉,嘁哩喀喳全跳下去。云杉没法同时阻拦这么多人,只能眼睁睁看她们将雪姬救上来。
冷紫幽气得跳起来大叫:“瑞祥郡主,你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吗?”
说起云杉和冷紫幽,个中过节绝对不浅。
冷紫幽是女军中的翘楚,自鹰王接掌天都以来,一直以来都被患难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公认为是和右将军司空长烈最为匹配的女英雄。
不过,随着鹰王势力逐步做大,天都也成了繁荣昌盛的地方,作为鹰王第一得力心腹——司空长烈,受鹰王潜移默化,官僚气越来越浓烈。这个官僚气,说白了就是来自于名誉和地位的一种傲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冷紫幽一开始边做游骑,做到现在,还是个游骑(也没办法,红鸾营只是设来日常保护王公女眷所用,最大的武职就是游骑,三品),距离越来越远,天生一对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差。
本来冷紫幽还有信心,等到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司空长烈也碰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他,还是她的。
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间,他的世界里就多出来一个女人。
冷紫幽还记得去年夏天,司空长烈在鹰王特赐的莲庄,面对一亩方塘里开到正好的荷花,长吁短叹不已。莲庄里有一个下属,下属的妹子是个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这个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恰巧也心仪年轻的庄主,陪在身旁。
冷紫幽也在。
司空长烈就问她们:“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女人喜欢你?”
小美人叫顾心歌,闻言一愣,继而就很伤心,站起来走了。
冷紫幽心里承受能力强大,说:“你要让哪个女人喜欢你呢?”
司空长烈看了她一眼,蓦地就闭上嘴巴。
为情所困的司空将军一时被自己弄昏了心神,但是,顾心歌拂袖而去,冷紫幽不怀好意,反唇刺探,他当即戒备,所以,之后不管冷紫幽再怎么软磨硬泡,也没问出半个字来。
司空长烈喜欢云杉这件事情,一直到玉林海神祭才为人所察觉。那时候,按照惯例,宫里为了海神祭要大肆庆祝,除了宴请全臣外,三庭处排练了规模空前的盛大舞蹈,据说,金庭、玉庭、月庭里面最出色的侍女都上了,人数还不够,其他地方只有了品貌甚佳的女子都选上来凑数,就为了替鹰王长脸,一震全场。然而,大臣们都到了,海神祭的舞蹈也跳了,鹰王不见了。
那个叫玉林的地方前年遭台风袭击,损失很大。鹰王身边一个叫方闻雪的年轻讲官建议海神祭这天,鹰王应该去那里看看。鹰王照例要询问司空长烈以及另外一位叫楚风的左将军,左将军显然和那次行动没任何关系,未置可否,右将军反应热烈,大力赞成方闻雪的话。这才使得鹰王放弃了宫中盛宴,然后得以观看到云杉那个女人专门为鹰王排练的“海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