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藻也进了朱家粮铺。他身体纤瘦,力气不大,扛米没程倚天扛得好。朱老板要辞退他,被那位朱百媚小姐阻拦。朱百媚小姐先前一直对程倚天抛送媚眼,薛藻来了之后,示好的对象变成薛藻,把薛藻缠得没办法。
这一日干完活,趁吃饭的时候,薛藻压低了声音凑到程倚天耳边:“哎,那天咱们俩说话,我多有得罪啊。”
程倚天看了他一眼:“那现在你告诉我,我可以不可以去天都,见黑翼鹰王?”
薛藻果断摇头:“不能。”
“为什么?”
“还是我先前说的啊,五两船钱,五两出关公文办理费。两样缺一样,都到不了天都。”顿了顿,薛藻继续,“就算你筹到十两银子,我们到了天都,鹰王所在的明华宫戒备森严,你连大门都进不了。就算鹰王偶尔会出宫,他一出来,光是近侍,就有许多。乌泱乌泱一大帮人,你说你能见着他吗?”
“那我,永远都得呆在这儿了吗?”程倚天不禁非常伤感。
薛藻想要讨好他:“其实,蓬莱也有比这儿好很多的地方,比如新州。”
程倚天拿着筷子,很无奈:“但凡不能回家,这儿的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可是,”薛藻突然叹了口气:“再这么呆下去,我可就要被弄疯啦。”
“这是何说?”程倚天正诧异,一个大碗突然出现在桌子上,碗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大大的五香肉圆。像程倚天、薛藻这样的苦力,每天能得东家给碗饭吃,待遇就好得不得了。这么大的肉圆,富贵人家出身的程倚天也有半年没见过。香气扑鼻,他嘴巴里,口水差点没控制住,几乎一泻千里。
瞧着肉圆,程倚天、薛藻的眼睛都直了。可是,那位黑胖黑胖的朱百媚只盯着清秀、稚气的薛藻看,小眼睛抛起媚眼来,电力十足。程倚天吞着口水,端起碗,接连扒了几大口,把饭迅速吃完。放下碗,他说:“我吃完了,你们请便。”刚要走,薛藻狼吞虎咽,一眨眼把碗里为数不少的饭全部吃完,站起来,拉住他:“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走。”两个人故意都不去看那个装着美食的大碗,昂首阔步出了朱家,来到半里地以外一条河边。
薛藻喝了好几口水,这才阻止唾液不停分泌,来到程倚天身边,坐下,然后说:“看到没有?再来这么几次,我自己都不能控制,要成为粮铺老板家的女婿。”
“那不是很好吗?”
“好?”薛藻大声叫起来,“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成了粮铺老板家的女婿其实很好?”瞪着程倚天,“你知道我是谁吗?成了粮铺老板家的女婿,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
之后,程倚天便知道蓬莱洲南部蛮湘火湘部的名字,知道蛮湘火和天都王之间的冲突。当然,他也了解到,原来薛藻并不是紫荆岛的人。薛藻生在本岛,正是蛮湘火中火部的人。
“我爹叫薛旗,原来是火部公卿。火部有三大公卿,除了我爹之外,还有一个叫韩铁雄,另一个叫冷西泰。”
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薛藻不仅告诉他这些,还有那段薛藻曾经要在鸿运酒楼当众讲出来隐秘的往事,薛藻也当作茶余饭后打发时光的谈资,一五一十倒了个底朝天。
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天都王白瀛楚绝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的秘密。
便是昔日的上邪夫人,当初也不知道,当年火部有三大公卿之一韩铁雄的妹妹韩玉晖,成功诱惑了天都王白孤鸿,还生下一个男孩,即后来的玉鹏程。白瀛楚又从何得知:先城主白孤鸿,在玉鹏程七八岁时,有了要将天都,整个儿交到自己亲生孩子手上的意思?
夜晚,一灯如豆,薛藻呆在程倚天的房间里,娓娓而谈:“你见过黑翼鹰王白瀛楚,对吗?他的风姿如何,想来不用我说,你也早就清清楚楚。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一个人,那会儿,他刚刚十二岁吧,但是,已经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光是用眼睛看,就足以领略什么叫做‘妙不可言’。我有一个姐姐,叫薛萍萍,不如韩公的妹妹肌肤晶莹,如同冰晶美人,但也生得窈窕动人,秀丽不可多得,对他一见倾心。白孤鸿每次来火部,轻骑简装,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的小徒弟白瀛楚,神出鬼没,每每都要跟随。”
说到这儿,薛藻多问一句:“你知道,白瀛楚的武功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程倚天诧异:“难道不是学至天都的先城主?”
薛藻“哈哈”一笑:“我见过白孤鸿和和三部的人动手,那会儿,蛮部的首领还是雄坤。雄坤力气大,五百斤的石头,两只手抓住,举起来就走。白孤鸿和他动手,得用巧劲,用轻功。当然,最后一击我也亲眼见识过。白孤鸿一掌打出,雄坤右胸正中。当时,两百多斤的雄坤倒飞出去三尺还多。这说明,白孤鸿的真实本领果真不错。可是,白瀛楚第一次出现,那情景,我姐姐也好,我也好,我们姐弟俩,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一个刚下过一场细雨的清晨,天都城主白孤鸿的人马过去之后,薛家姐弟从部落里面跑出来。爹爹薛旗要协助风岚城首领招待贵客,没人管他们的这段时间,就是他们姐弟俩最自由的时刻。
薛萍萍那会儿十四岁,带着还没到十岁的薛藻,姐弟俩摸鱼逮蟹,一起谈笑嬉闹。玩得不亦乐乎时,薛藻脚一滑,落了水,扑腾喊“救命”,薛萍萍故意让他狼狈,眼看人真的要沉了,这才跳下河,把薛藻救上来。
薛藻喝的水不多,脚踩到实地一边吐水,一边大喊:“坏姐姐、坏姐姐!”
薛萍萍先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又说:“要你和姐姐顶撞?以后还顶撞?”
薛藻哪里怕她:“为什么不?我就不要听你的话,就要你按照我说得做。”姐弟俩继续打闹起来。突然,抬眼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薛萍萍当先呆住。接着,薛藻也呆了。
“就那时候吧,我和我姐姐共同都有这样一个看法:‘天哪,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我们都以为河童从水里面跑出来,不然,凡人怎会有这样出众的五官?就算是当时的天都城主,也没有如此高贵的气质。不仅如此,当看到我落水后没事,我姐姐自己就可以把我救上来,轻烟一样,无声无息,他便不见了。”
那是白瀛楚的息影神功,程倚天晓得厉害,唏嘘一声,没有插言。
“白孤鸿的身法,绝对没有这么神奇。”薛藻说。
程倚天想了想,道:“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薛藻并不信服。然而,关于这一点,薛藻也没掌握什么重要的一手讯息,便说不下去。
由程倚天转移话题:“你姐姐爱上白瀛楚了,是吗?”
薛藻眼神一下子迷离了:“没有办法不爱上。就像韩玉晖一定会爱上白孤鸿,女人,对比自己各方面都要出众的男子,天生缺乏拒绝的本领。爱慕,才是本能。”
“白孤鸿和韩玉晖的那些事,都是你姐姐薛萍萍告诉白瀛楚的咯?”
“是啊,包括白孤鸿要把天都给他的儿子这样重要的事。”
程倚天禁不住感叹:“爱到昏了头的女人……”
薛藻瞪了他一眼,尔后又道:“上邪夫人说的,白瀛楚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件事,千真万确。他预先得到白孤鸿又要去火部的消息,连路线都估算好。我说他轻功好吧,每一次,白孤鸿出城之后,白瀛楚随后才会离开天都。但是,白孤鸿还没到,白瀛楚已经埋伏好在他事先找好的一个高地。一箭穿心,白孤鸿当场就死。”
“你到紫荆,应当是流放来的吧?”程倚天想到姓薛的这家人会有的下场。
薛藻眼中含泪,悲切道:“是啊,我姐姐帮他那么多,最后,不仅进不了他后来的明华宫,事情败露,蛮湘两部都知道火部出了奸细,我姐姐被当作罪人,由我爹亲手点火、当众烧死,他都没出现,阻止一下。”
“那你爹——”
“谢罪自杀。”
这真是一个离奇的故事,叫人意外,叫人心惊,又让人悲愤!入夜独眠,程倚天辗转反侧,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顾,这些天,薛藻讲的这个有关白瀛楚的故事。那么卓越高冷的黑翼鹰王,竟如此阴狠又如此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