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宫阙情

047 遭贬(2 / 2)

沉默,让氛围一刹那间如同暴雨前的黑暗,压力沉重,让淼灵和浮香都停止了饮泣。

王后和珍妃内心忐忑,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良久,鹰王才涩然道:“谁做的?”

王后鼓起勇气努力张口:“殿下指什么?”

鹰王闭了闭眼睛,努力控制情绪才使得不立刻发作起来。他看着床上的雪妃,话语却冲着王后:“谁让雪妃变成这样?”

王后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但是,将要开口之时又迟疑起来。她看看珍妃,珍妃急忙低下头。

鹰王的耐心一向是很好的,他想发脾气,一定要找到合适发脾气的人。

淼灵和浮香看不得王后、珍妃畏畏缩缩的神态,两个人一起挺身而出,齐声道:“殿下,是云妃将娘娘推下台阶,让娘娘变成这样。”说完,两个宫女就哭了。淼灵一边哭一边说:“昔日主子就受气,云妃来了之后,主子就一天都没安生过。原指望平安生下小王子,宫里的事都不过问,结果还是不被放过。”浮香接在后面道:“那么高的凤来阁,云妃就将娘娘从上面给推下来。可怜娘娘原本就体弱,孩子没了,自己差点就不活。”

真是让人心痛至深的答案。

鹰王被重重捅了一剑似的,眉头都因痛苦而紧紧地皱起来。

王后和珍妃一直等,心急火燎而又充满期待。

就如同一百年过去一样,最后鹰王终于开口了。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这话是对淼灵和浮香说的。然后,他自己站起来,不由分说大步走出琼玉宫。王后和珍妃都好像被人突然抽走了精气神,顿时软下来。画眉兰瑟扶住王后,碧华宫的冬儿夏儿扶住珍妃。王后有气无力对珍妃道:“我们也走吧。”

耳朵里还传来淼灵和浮香的嘤嘤哭泣,王后撇开画眉和兰瑟单独走在前面,转头对跟上来的珍妃说:“这么轻易便赌输了,你说对吗?”

珍妃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对女人从来不会倾入太多真心的鹰王殿下,难道真的将所有都交付给了瑞祥郡主吗?”

“连一个幻影都如此真情以待。”王后失落之时又倍感伤怀。

“甚至不在意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珍妃更是神伤不已。

昭阳宫,云妃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怡香在门口一眼看到鹰王从外面走进来,吓得连忙奔进来,叫道:“云妃娘娘,云妃娘娘。”

云妃正害怕着,被她这一喊,魂儿几乎都没了。抬眼间,鹰王铁青一张脸跨进来。怡香小蟾都噤若寒蝉退在一旁。汤桂全看看她们,道:“都先下去吧。”怡香和小蟾如逢大赦,急忙遁走。汤桂全也退出去,带着其他人离屋子足有三丈远,远远站开。

自打被封为“云妃”后,兰语蝶第一次充满恐惧站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男人,曾经只知道他很尊贵,后来认识到他十分威严,但是,无论如何从来也没有过的,此时此刻的他,竟然会叫人如此害怕……

鹰王的眼神微微动间,兰语蝶吓得急忙跪下来,哭着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跌倒了,想伸手扶什么。哪里知道扶到了雪妃,又扯了她一起摔下去。”说到这儿,她忍不住伸手去抚自己的脸。眉骨、鼻子、嘴巴、下颌,凡是突出的地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擦伤。有些地方都淤青了,显然她并不是在说谎。

鹰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终究让孤失去了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时候,有这么一部分人确实对“孩子”这种东西毫无兴趣。甚至觉得他们无赖,毫无想要拥有以及前去抚养的念头。但是,当这么个小东西真的出现了,又慢慢在自己的注视下成长成型,内心那种天生的亲近便油然而生。

当初是处于保护雪妃,才让她怀上这个孩子。

但是,当雪妃的身子慢慢呈现臃肿之态的时候,作为一个对亲情早就失望了的王者——鹰王那颗沉寂已久的无私之心,不知不觉恢复生机。

让他尤其难以接受的是,让他蓦然失去这种生机的,竟然是他爱若生命的“她”!虽然有些牵强,但是,他总是感觉冥冥中有着宿命似的,好像当年在热恋着雪妃的时候,要生生斩断他的情丝,然后又在他甘愿敞开心扉为她沉落时悄然远走,总之,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从他身边夺走原本会有的幸福。

她就是他的孽缘,对吗?

为了她,他注定终身摆脱不了痛苦,是吗?

想到这儿,他突然对面前的兰语蝶产生了一阵浓浓的厌弃感。强烈的痛苦激发人想要摆脱它的渴望,也许,只要斩断对“她”的爱恋,从此做到默然以对,放弃“她”,忘记“她”,牵绊自己的情结从此就会消失。

他会恢复成为昔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白瀛楚!从此还是那一身轻松毫无牵挂的黑翼鹰王!

思虑到此,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颇为重大的决定:“从即刻起,你不再是云妃,孤贬你为七品采女,没有宫女伺候,单独一人,入善佛堂掌灯。”

天都郊外,有一座景色如画的小山,山腰处建了一座寺庙,名为:功德院。这座功德院占地颇广,除了三座正殿数间偏殿以外,还有整整一百零八间禅房。依山而建,寺中美景比比皆是,因为跳出三尺界外不在五行之中,没有凡尘俗事扰心,只有晨钟暮鼓悠悠萦绕,不啻为人间仙境。

功德院的主持法号法音,是一个得道高僧。

同时,法音禅师还是鹰王御用的国师。

因为这一点,前往功德院礼佛的香客非常多。人人都相信,能给蓬莱的统治者来去福音的大法师一定是法力无穷的。

同时,还有许多诚心巴结国师的大户常常给寺庙捐赠巨额财富。

功德院的僧人们因此吃喝不愁,比起任何地方的寺庙,实在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这一日下午,通往功德院的山道上香客渐渐稀少。几匹马却在这时出现。清净的山路上马匹奔驰非常迅速,不一会儿,便到了功德院的山门。一共是六个人,为首的年纪不过而立,眉目俊朗长身玉立,身边乃是个年纪早在四十开外的糟老头子。这二人似主似仆似师似友,身后四个一看就是那青年人的随从,跳下马后,其中一个就将主人和老先生的马给牵走,四个人一起若即若离跟在不远的身后。

法音禅师不曾出来,接待这伙人的是法音的大弟子弘仪。

法音身为国师,弘仪在京中却无特殊待遇,看到青年,他身为恭敬,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然后伸出手道:“楚大人,奉家师之命,已在会客堂准备好素斋,请您和单先生一起前往享用。”

原来,这伙人竟然来自龙州,为首的青年正是龙州牧楚风,老先生乃是楚风的幕僚单德芳。

楚风进京,是接到京中的密令。根据他的线报,应该是国务大臣谢耿池年岁已高,病危。王庭中缺少一位能主宰大局掌控现状的人,这才需要他回来。

说实话,当调查到这样一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直萌动不安的心空前激动热烈。当初羡慕嫉妒相同出身的同僚司空长烈,能够入主军政司一掌天下军政大权,今时今日,自己也获得了绝不逊色的荣耀。

如果谢耿池真的病危,鹰王会将王庭重任交付在他手中——王庭是决定国内一切大事的中枢,从某种意义来说,司空长烈的命运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那么,自己一直挥之不去的压抑终于可以消失。自己依然是除了鹰王之外,蓬莱最强的。

心怀忐忑上路,一路贪赶,到达天都地界的时候,时间竟然比预期的早了一天。楚风内心不平静,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立刻京城,这才想到郊外的功德院。在鹰王的心中,一向有几个人是至关重要的。文武当中,他和长烈都可算得在列,而尘世之外,自然就是法音禅师对鹰王极为效忠。

或许听听法音禅师的传经悟道,对自己心情平复要有帮助。

然后,叫他很失望的是,进了功德院,法音居然避而不见。出来接待的就是弘仪而已。难道,这内中传递给自己什么意料之外的消息吗?

弘仪将他和单德芳带进会客堂后,请他们自用素斋,然后离去。

楚风吁了口气,将自己的疑惑和单德芳说了。

单德芳捋了捋山羊胡须,道:“就应了一句俗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楚风极为不开,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单德芳道:“知天命,然后尽人事。”

楚风闻言立刻“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声:“放屁!”手上夹了块萝卜放嘴里嚼。

从功德院出来,楚风便准备直接去天都。就在这时,山门里面出来一队装束很奇怪的人。

光是看隔了五步跟随在后面以及呈羽翼状散布两边的布衣随从,那壮硕的体态、稳健的脚步,这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这仗势,显然是受过训练的特殊人员。护卫的乃是一群女眷,两个地位高一些的侍女紧紧跟在主人的后面,在她们的身后,才是地位较低的四个丫头。

那主人,一身白衣打扮,连脸上都被一层白纱遮住。但是,还是遮不住那一身婀娜,娉娉婷婷飘过旁边注视她的男人的视线,然后踩着踏板上了由随从牵过来的马车。

楚风顿时愣住了。

单德芳也注意到,急忙提醒他:“大人——大人!”

楚风一时惊觉。

单德芳道:“大人,这样一个紧要关头,你可不能出什么差错。”眼神朝已经上路的那支队伍飘了飘,然后道:“这个,可是你万万碰不得的呀!”

楚风似要反驳,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部下将他的马送过来,单德芳催促着他赶快上马。楚风依言照做。不过,当别人都已经认为一切如常,应该照原路前进时,他突然将拨转马头,叱呼一声,那匹千里挑一的骏马腾空跃起,闪电般向着刚刚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奔驰而去。

单德芳惊得大叫:“大人!大人!”提马追了几步,眼见追不上,在马鞍上连连跌足,长叹:“此行休矣、此行休矣!”

部下问:“单先生,我们也追上去吗?”

单德芳怒极喝道:“追什么追?把目标暴露得更大,让我们一起掉脑袋吗?”

部下尚且不明白。

单德芳指着那边问他们:“可知道刚刚过去的是谁?”

部下茫然摇头。

单德芳出语石破天惊:“那可是明华宫里的雪妃娘娘!”

楚风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遥遥可见前面的队伍。旁边是一大片竹林,他驻马片刻,拨动缰绳,驰马进了林子。

竹影婆娑,他连人带马变成了林子中被幻化的一个虚梦。

他在做什么?

——他自己,都有些模糊。

可能,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惊讶地发现天底下还能如此纯净动人的容颜,好像雪山上升起的第一抹晨曦,明亮他眼睛的同时,便照亮了他的心。

因为是鹰王的妃子,所以他从来没有有过太多额外的想法。只是觉得鹰王在这方面真的很有眼光,也很有本事。那时候的明妃、珍妃都是蓬莱上少有的美人了,却还能被他找来这样的天人。且她又如此心甘情愿地跟随在侧。

可是,很快他就非常诧异地发觉,这样一个如同雪一样明净纯洁的女孩,她那充满希望的美好憧憬居然也不可避免遭受到极大的对立和戕害。

而那个戕害,就来自于那个他最大的对手喜欢偏偏自己实则非常讨厌的瑞祥郡主。

司空长烈是个非常随行且有极端高傲的人,所以当他无意中遇到云杉且被她的妖魅俘获,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云杉那个女人,和雪儿全然不同,充满野心、充满欲望,且又善于吃苦受累,在男人身上能够体现的隐忍、窥视、潜伏、好斗,在她身上统统都能找到。而这些,就是符合司空长烈那个家伙胃口。

但是,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对女人有别样的渴望、挑选女人的眼光又极为挑剔的鹰王,如何也像长烈一样,沉醉于那个女人而不可自拔?

每次看到雪儿因为云杉受苦,而鹰王显然偏袒云杉而又让她伤心,他的心就止不住的抽痛。一向对女子都极尽呵护的鹰王只要碰到云杉挑起的斗争,都不顾一切,只要能让云杉开心别人都无所谓的态度,虽然让他深感无奈,但是还是没法不去抱怨,直到最后形成了痛恨。

也许,原来的他,并不是一个渴望权力的人。在鹰王委派他去执掌昔日苍龙会时,他还是一门心思,只要将差事办好就好。

但是,后来慢慢的,一切就都有了变化。

他为什么有心无力去帮助自己深深喜爱的女人,就是因为没有权力。如果鹰王不是“鹰王”,只是普通人,那么,何至于自己如此束手无措,甚至连句贴己的安慰都没法说?

撤盟立州之后,长烈的声势立刻上涨,引起他心里强烈的嫉妒。他不能眼睁睁只看着和自己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停走上坡路,而自己永远都只能做一个说大不大的龙州牧。

距离半里地以外大道上车马的前行,通过大地的颤动,他就能清晰感知。此次来天都的目的,在这个时候,在他心里凸显得异常明显。无论如何,他要先进入王庭。然后,务必要主宰王庭,然后建立属于自己的权力王国。

所以,在这个超脱世外的荒郊野外,他不住在心里低喃:“雪儿,虽然你可能会永远处在和自己无法相知的千里之外,但是,为了你最终的幸福,每天只需对着晨光开怀欢笑而不需要再以泪洗面,我一定会竭尽我自己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