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抓了个空, 她收起了笑,茫然不解地看着裴舜英:“舜英,你躲什么?如今你不必做裴家的女儿了,你可以认回亲父,来, 阿娘带你去寻他——”
“不!”裴舜英再也受不了了,她尖叫着挥开萧氏的手,“我是裴家的女儿,我不是你私通生下的野种!你滚开!我是裴家的女儿,我只做裴舜英!”
裴舜英无法想象,自己如果不是裴家的女儿会怎样,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个身份,倘若失去了这个身份,她就失去了一切。
她不要再做回那个任人呼来喝去,身份低微的奴婢!
裴舜英仓皇四顾,目光落在了裴正身上,她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抓住裴正的衣袖:“父亲,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她看向裴正的眼神,简直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
裴正哑然,全然没料到这般局面,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住口!”萧氏疯魔一般冲上来,拉开裴舜英,“他不是你父亲,我不许你叫他父亲!”
裴舜英甩开她:“不,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是裴家家主,不是什么寒门出身的破落户!”
啪——
裴舜英捂着红肿的脸,咬牙不看萧氏。
“你说什么!”萧氏神情可怖,她一向疼爱裴舜英,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更何况动手。“区区河东裴氏的家业,就叫你这么不舍?叫你愿意认贼作父?!”
“是!”裴舜英推开她,“谁想做无媒苟合的私生女!恐怕这世上只有你才会觉得这是种荣耀,你不觉得羞愧吗?!”
萧氏怔怔地站在原地,面上一片空白,十多年来,她从未因为自己少年时的□□后悔过,甚至丝毫不觉得羞耻。
裴正明知此事还要娶她,为的不过是萧家的权势,这些因果,合该他受,萧氏一点也不愧疚。
可是如今,她爱若珍宝的女儿,她和心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却说她的出身是一种耻辱,说她不想做无媒苟合的私生女。
似乎她当年的坚持,所谓的爱,都成了一场笑话。
“不!”萧氏抱住头,“我没错,我没错!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逼我的!”
裴蓁蓁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裴清渊终究是不忍心。
他上前,想要扶住萧氏,却被她狠狠推开:“滚!离我远点!”
裴清渊的手停在空气中,最终颓然放下。
萧氏指着他和裴清行:“我一点也不想生下你们,你们身上都流着裴家的血,看见你们的脸,我就想起,当年我是怎样被逼嫁入裴家,我大哥是怎么无情地分开我和刘郎,我好恨啊,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萧氏上前一步,近乎温柔地摸着裴清渊的脸。
下一瞬,她的手放在裴清渊脖颈,用力收紧,尖锐的指甲陷进皮肉,裴清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可比身体上的痛楚更剧烈的,来自于心上。
萧氏的作为,仿佛是利刃直直插在他心上,鲜血淋漓。
这就是他的母亲啊,一个恨着他,恨不得他死的人。
裴清渊眼神黯淡,他心中所有关于母亲的美好,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裴清行和裴清衡齐齐上前,一人一边,强行拉开了萧氏。
裴清知错眼看见无动于衷的裴蓁蓁,心中轻叹一声,扶着裴清渊:“二哥,还好吧?”
裴清渊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事...”
脖颈上有几道鲜明的掐痕,但这对习武之人来说,不过小伤,真正的伤痕,在心上。裴清知知道,在心上的伤痕,大约永远也好不了了。
裴清衡心有余悸,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清冷高傲的伯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他从前总是羡慕大哥二哥有母亲,今日才明白,有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没有。
“萧茹,别再发疯了!”裴正再也无法容忍萧氏,他眉眼阴沉,抓住萧氏的手,要带她离开。
萧氏却不肯罢休:“裴正,是你毁了我!”
“若不是你上门求亲,当时我已身怀有孕,只要再过些时日,大哥便会妥协,大哥就只能将我嫁给刘郎!若不是你上门提亲,我便能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
当日萧氏到了婚配的年纪,她出身世家,容貌又是顶尖,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但萧氏一个也不肯答应。
拖了两年,她年纪渐大,求亲的人也就寥寥无几。萧家大哥萧明泽原本只以为是她眼光太高,后来才发现她与家中门客有了私情。
刘安生得一张好面皮,最爱吟诗作赋,不知如何便得了萧氏青睐。
萧明泽当然不同意萧氏下嫁刘安,他不过是个门客,无甚立身的本事,且出身寒门,萧氏若嫁给他,萧家的脸就被丢尽了。
为了逼萧明泽将自己下嫁,萧氏不惜怀上刘安的孩子,可偏偏这时,裴正上门求亲。
萧明泽立刻将刘安驱逐出洛阳城,并告诉萧氏,倘若她不肯乖乖嫁给裴正,便叫刘安死无葬身之地。
萧氏就这么怀着满腔悲壮嫁给裴正,为了情郎安全,她自觉忍辱负重。
直到裴蓁蓁出世后不久,萧氏派去北方寻找刘安的家仆来信,刘安,病故了。
她最爱的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裴舜英成了萧氏精神上唯一的寄托,她要将她养大,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偏偏,裴舜英又在幼年被拐走。
萧氏在乎的一切都成了空,她开始恨着裴蓁蓁,只觉得一切的厄运都是裴蓁蓁带来的。
“裴子衿,我永远都不会爱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爱你!”萧氏吃吃地笑着,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那个年幼的裴蓁蓁,多么憧憬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