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破的消息, 是在徐后领人逃窜的第三日后开始在洛阳流传的。
最开始并没有人信, 洛阳作为大魏国都,生在此地的魏人自有一番骄傲,甚至诸多世家也不相信,一群蛮夷真能打到洛阳。
直到流言传说, 声称要照顾暴病的李崇德,连着数日未开早朝的徐后,其实已经带着傻子天子逃离。
身居高位的世家众人因而起疑, 入宫请见,徐后最信任的内官却不肯放行,只道陛下病重,娘娘衣不解带守在床榻边,无心召见大臣。
朝臣疑心更甚,再三请见, 却只得了同样的回复, 终于有人忍不住, 强行冲进后宫, 才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徐后逃离的唯一可能性, 便是云州城, 真的守不住了。
到了这时,便是世家,也再不能保持淡然姿态,听到风声的人都匆匆收拾了东西,要离开洛阳城。
见他们这番动作, 洛阳城百姓也乱了起来。
裴清知这几年在朝中不过任的是个闲职,虽然他做得不错,却始终不得升迁。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当日他的老师元微公一头撞死在太极殿中,逼得徐后让步,同时也颜面扫地。
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徐后虽然在暗地里咬碎了牙,也不得不将元微公好好安葬。但身为元微公的弟子,裴清知在徐后看来,当然就是十分碍眼了。
不用她发话,自有揣摩上意的那等人暗暗打压裴清知。
好在裴清知并不在意这些,尽管每日做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处理谁家丢了鸡,就是东家的牛踢了西家的狗。
但这也并非没有好处,当裴清知告知相熟的百姓云州城破,立刻离开之时,他们轻易便信了。
但还是有很多人抱着一份侥幸,不肯面对现实,不肯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
——直到城外白虎旗飘扬。
城头上,作为禁军大将军的徐骋沉默地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桓陵站在他身边,有些调侃地说:“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会留下来。”
徐骋转头看向他,眉眼间有着不分明的阴郁,闻言冷笑一声:“我既然是大将军,便不会做那等临阵脱逃的下作事。”
禁军是洛阳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作为统帅的徐骋都逃跑,必然军心大乱,到时胡人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洛阳城了。
徐后和李崇德逃走,洛阳城是否能守住已经不再重要,禁军抵抗胡人,为的是给城中还没有逃离的半数百姓争取时间。
刘邺攻进城中,发现徐后和李崇德已经逃离,必定会勃然大怒,到时他能用来泄愤的,便是无辜的洛阳百姓。
刘邺的主力在城东,徐骋带人在此牵制,城东行军到城西,怎么也要半日,趁着这时间,能多活一人,便是一人吧。
徐骋回过头,嘴角紧紧向下抿着。
桓陵笑了笑,神态洒脱,仿佛眼前面临的,并不是什么生死险境。
他对徐骋一直没什么好感,对其最深的印象便是在自家马场之中,还是个纨绔少年的徐骋不知死活地调戏那个七郎放在心尖上的少女。
即便到了这时,桓陵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不过最起码,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从前,倒是我看低了你。”
徐骋只冷冷回了一句:“你们这些世家子,眼中何曾看得上谁。”
桓陵没有生气:“不论如何,祝你好运。若是这回我们能活下来,我请你喝酒。”
他转身,走下城墙,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裴清知还没有离开,他高声呼喊着,带着人维持百姓出城的秩序,嘴唇苍白干裂,目光却是不同寻常的坚毅。
快一点,再快一点,城东已经开始攻城,隐隐听得兵戈相交之声,叫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谁也不知道,禁军还能坚持多久。
不知是不是发觉了城西的逃亡,刘邺分出一部分兵力向这处而来,这里留守的禁军不多,一时之间并不能解决这些敌人,看出他们在保护百姓,胡人更是毫不客气地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
裴清知的双眼燃起怒火,他本是个不通武艺的文弱君子,此时却拔出了长剑,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与此同时,城东,在匈奴密集的攻势下,城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终于轰然倒塌。
胡人军中发出高声欢呼,起兵之初,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敢想象真的能打到洛阳,原以为能占据一两个州郡便很不错了,没想到连作为国都的洛阳都在他们手中倾覆。
城门失陷,禁军便不得不与刘邺大军正面相对。
徐骋翻身上马,高举手中长戟:“禁军所属,随我迎战!”
两股人流撞在一处,温热的鲜血飞洒在空中,马蹄扬起沙尘,刀剑无声地收割着生命。
但正面作战,护卫洛阳百余载,从未上过战场的禁军,如何是一路打来此处,可是身经百战的胡人军士对手。
眼看局势向着不利的一面而去,裴清渊主动请缨,带着裴清衡和当日逃脱的洛阳残兵,从侧翼突袭,斩断胡人前军与中军联系,让禁军有了喘息之机。
只是这样一来,在刘邺整军之后,裴清渊与他所率军士,便反过来被胡人包围,成了瓮中之鳖。
抬手用刀挡住敌人挥下的利刃,刺耳的兵刃相接声响起,裴清渊面色冷硬,手上用力,将马上的匈奴千夫长生生拖下马。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顺势滚下马,反手一刀,带血的利刃就洞穿了敌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