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是昨天那样的宴会上,他也没有让别人去灌张良喝酒,甚至还开口劝阻了那些原本就看张良不爽,又因为自己厚赏张良的行为而使得他更加被人嫉妒的人。
他也很是信任张良。
说曹参曾经救过他很多次,这一点都不假,但是他自己却知道,张良也救过他很多次,或者说,正是因为有张良,他才能够很多次地死里逃生,才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他绝不相信他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专门跑这一趟,而且他刚才所说的话,意思他也听懂了,但肯定不仅仅是这些,他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子房,你今天这么早来,倒底是有什么事?”
刘邦的态度终于认真了起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有时候,他也很是无奈,因为张良这个人就算是向他进谏,也总是会以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来说,他总是不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来,而是引导他,让他自己去发现、去得出结论,就好像最终想出来办法的人是他刘邦一样,完全不像其他谋臣,恨不得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自己头上。
刘邦很喜欢他这种不争功、不显摆的性子,但有时又会觉得很无奈,尤其是在他心里很急的时候,他恨不得张良能够直接将答案说出来,而不是伸手指着,让他自己去找,因为那需要他动脑子,还需要他花时间。
好在他心里其实也知道,这样做能让他更仔细地去分析利弊。
张良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笑,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唉,还是被陛下给看穿了。”
刘邦已经将衣服穿好,正让内侍帮他梳头发,听他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有事,说说,倒底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私事想要请求一下陛下。”
“哦?说来听听。”
刘邦顿时将张良之前的所言所行明明跟什么私事完全不沾边给忘记了。
他现在非常好奇,这好像还是张良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向他提出的请求吧,他倒是要好好听听。
张良却似乎又有些犹豫,略作沉吟,道:“时间还早,臣可否陪陛下在这宫中走走?”
刘邦挑了挑眉,斜着眼睛从面前的铜镜中看向站在旁边张良,这是不想让这件事被除自己以外的第三个人听到?
也罢,自己便陪他走走就是了。
那内侍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顿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便帮刘邦梳好了发髻,并为他戴上了金冠。
“陛下,好了。”
内侍从衣架上取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披到刘邦身上,这才束手退到一边。
“走吧。”刘邦转身,对着张良示意道。
二人出了刘邦的寝殿,随意地在洛阳宫中闲逛起来。
说是随意,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随意,只是看上去有些随意罢了,因为有意无意间,张良总会在一些拐角处虚虚一引,看似恭敬,实际上却将刘邦在往一个地方引。
穿回廊,过亭台,两人在经过一座拱桥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喧哗声。
张良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刘邦却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喧哗之声的所在之地了。
“什么声音?咦,那里怎么那么多人?”
很快他便找到了目标,顿时更加的好奇了,伸手指着那处向张良问道。
张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恍然道:“啊,陛下问的是他们啊?他们这是等着宫门开了后上朝啊。”
“哦,对,现在得天天上朝了。”刘邦也明白了过来,转念又想到了奇怪之处,接着问道:“上朝就上朝吧,他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大声音。”
张良还是一副平淡无奇的模样,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们啊,他们正在商量着是不是要造反呢,有的人赞成,有的人不赞成,所以就吵起来啦。”
刘邦大吃一惊,他一点都不怀疑张良这话是在开玩笑,事实上张良从来不会拿这样的大事来开玩笑,所以他惊了,也有些慌乱,更多的则是不解。
“造反!这天下都要安定下来了,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造反?难道朕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张良摇了摇头,道:“陛下这些天来,为什么一直没有对这些人进行封赏?”
“这不是大家的功劳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吗?朕身为天子,自然要公平公正,不能让没有什么功劳和本事的占据高位,更不能让真正出过力、立过功的人被埋没。”
刘邦道,忽然反应了过来,指着那群人问张良道:“他们这是等不及了?”
张良再次摇了摇头道:“并不全是如此。陛下可否想过,您是以平民的身份起事,然后靠着这些人取得了天下,现在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这些陛下所亲近宠幸的老友,甚至还有像我这样没有战功的人,而所诛杀的都是您所仇恨厌憎的人。如今您又迟迟没有再行封赏,在他们看来,定然是天下的土地不够封赏了。所以他们私下里也会计算自己的功劳,再对比与您之间的情分远近,这些人就害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又被怀疑到当初跟随陛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失而惹的陛下厌憎,以至于遭受诛杀,所以就聚在一起图谋造反了。”
刘邦于是忧心忡忡地道:“那这事该怎么办呢?你们几个虽然与朕感情深厚,私下里也较亲近,但是你们的功劳也是实打实地是别人比不了的,朕并不是因为对你们更加宠信才会先行封赏你们的,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想。”
“办法倒不是没有。”张良不紧不慢地道。
刘邦大喜,连忙道:“什么办法?子房快快说来听听。”
“陛下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人是谁?”
“原本,朕最恨的人是项羽那个家伙,如果不是他那么霸道,当初按照在怀王面前约定好的来做,朕早就当上关中王了,后来他更是几次将朕逼的狼狈而逃,甚至连父亲妻儿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全天下人都知道朕恨他。不过,现在他却早已败亡,那些仇恨自然也就没有了。至于其他人,不是已经被朕斩杀,就是早已死去,至今还活着并且很多人都知道朕和他有过节的人,就要数雍齿了。”
刘邦略做思考,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张良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来,那张脸上挂着高傲和不屑,让人看着就想往他脸上揍上一拳。
这个家伙的性情可真的是很差了,他与刘邦之间的过节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了,这其中应该说还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因为这个雍齿同样和他也有龃龉。
“雍齿那个家伙,与我有宿怨。他仗着自己的出身,很是看不起我这个泥腿子,后来虽然跟随我起事,却言行放肆无礼,曾多次使我受窘受辱,还曾经背叛过我,虽然后来又回来跟随我,但那也是形势所迫。我原本想杀掉他,又因为他的功劳多,所以不忍心。”
“那陛下赶紧先封赏雍齿给大家看,大家看到连雍齿都被封赏了,那么就不会再有之前的那些担忧了,他们会对自己能够得到封赏坚信不疑的。”
于是刘邦当天就封雍齿为什方候,并且催促丞相、御史等大臣们尽快评定功劳,好早日对众将封赏。
“下朝之后,陛下还专门设了酒宴,席上说起以前的事情,一番笑骂,几杯烈酒之后,帝王的大度,属臣的羞愧,倒是让君臣之间有些将过往的仇怨放下的意思。”张良感慨道。
“我在旁边听着,他们都说,连雍齿都能被封候,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林依依递给他一杯茶水,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欢喜。
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智慧,又是如此的优秀,他真的为这个大汉帝国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