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郑岚没办法睡得很安稳。
老人的呼吸很微弱,他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几乎感觉不到。
早晨过后,医生来做了照常的检查,外婆在那时醒过来了,让郑岚不要担心她。
裴宴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就不过来打扰他了,让他安心照顾外婆。
白天的时候老人好了一些,又能坐起来了,眼睛光是望着窗外,郑岚知道她想出去,但只能无奈地说:您现在还是在病房里休息,明天,明天我再带您出去好吗?
外婆还是不太高兴,郑岚又想到把她逗得很开心的裴宴,和她说:明天裴宴还会来,他要回学校上课了,明天的飞机,过来看最后一眼。
没说是来看谁的,看谁都可以。
外婆听到之后,情绪好像真的好了一些,惹得郑岚都有点吃味了。
怎么人人都喜欢裴宴?
午饭过后,郑岚有些午困,趴在床头眯了一会儿,再睁眼,竟看到外婆趴在小桌上写东西。
她那副老花眼镜郑岚都许久不见,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滚圆的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动着。
见郑岚醒了,外婆反倒遮了一下,像不让家长看日记本的小孩。
郑岚笑,问她:您在写什么呢?
外婆不好意思,说:随便写写,以后再给你看。
她说起以后,郑岚心情好上许多,道:那好,我等着您给我看。
外婆没有过多的神色,又扑下身接着写了。
下午郑岚去主治医生那边了解病情,回来时桌板已经收好了,外婆坐在床边,面朝窗户那边。
护工站在一旁,见郑岚过来了,面露难色。
郑岚走上前,轻轻地问:怎么了?
刚刚收了桌子,老太太写完东西了,又迷糊了。护工说。
郑岚点点头,让她先出去,自己坐在外婆身边。
外婆他唤。
老人迟钝地转过头来,之前那股精神劲儿像一下就没了一样。
老伴儿,你都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回家?外婆一脸责怪地望着郑岚。
郑岚摸摸她的手,模仿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公,说:哪儿有那么久,昨天还陪你待了一个晚上。
外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便话锋一转,皱着眉头,又问:你知道孩子和他妈怎么了吗?见天儿吵架,没完没了,母子这样怎么行啊?
郑岚哽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其实外婆摇摇头,我好像有一点猜到了。
郑岚顿觉浑身僵硬,像脱光了站在一月的寒冬里,从内到外都冻成了石头。
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啊,这可咋整啊?老伴儿,外婆晃晃郑岚的手,竟一下扑在他身上哭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怎么办呢?
郑岚甚至没办法抱住她瘦削的脊背。
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程度,外婆真的知道了,并且为此伤心。
与此同时,他更被一阵强烈的悲伤包裹。
裴宴明明让外婆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能接受他。
裴宴分明比谁都好。
这一阵子过去之后,外婆睡着了,郑岚把她交给护工,自己出了医院。
他想听听裴宴的声音,却没办法给他打电话。
他郁闷、不解,可是没谁能给他一个答案,或者一个选择。
整个晚上,郑岚没有睡好,临到天亮了才休息了会儿。
于是早上去晚了,外婆已经醒了,他推门进去,竟然还看到了裴宴。
心下顿时一怔,郑岚站在门口,忽然不会动了。
直到裴宴朝他招手,唤他:怎么了?过来坐。
郑岚这才敛了神色,走过去坐下,闻见一阵食物的香。
给你带的早餐。裴宴将餐盒打开来,里面装了一人份的食物,都是他爱吃的。
他见外婆瞅着他俩,明明饿着,却推了推,道:我现在还不饿。
裴宴轻微地皱了下眉,也不强迫他,关了盒子。
裴宴好早就过来了,我刚醒没多久就看见他。外婆又是清醒的状态。
这回郑岚却仔细看着她的眼神,想知道那笑容到底是不是假装的。
可是一切自然得很,外婆这时又像是真喜欢裴宴。
郑岚拒绝了裴宴一回,他好像就明白了,也陪着他做戏,接下来说话做事都离他有了些距离。
郑岚心里不太舒服,可一切还不是自找的。
聊了一会儿,裴宴说他要走了,郑岚起身送他,正好遇到宋美清过来。
关门时,他听见她展了轮椅,问外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电梯,一直走到病房外的花园里,裴宴才忍不住牵了他的手。
我要走了。
郑岚垂着头,半晌才靠过去,空着的手环抱他的腰,依赖地在他肩膀上贴着。
我知道,我会想你的。
裴宴满意了,一早上的冷落仿佛都成了空气,只有眼前人最重要。
他抱紧了些,贴着郑岚耳垂,和他交代: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回学校之后我不会太忙,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郑岚又保证,我知道了。裴宴哼了声,说:我不太相信你的知道了。
郑岚也明白他信誉欠佳,无奈地哄:我不想让你太累。
眼看又要旧事重提,裴宴及时打住,珍惜这么一点最后的时间,埋头吻他。
回国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混乱而匆忙,假期不像假期,倒像是加班,可是没办法,谁都身不由己,你一次我一次的抱歉。
裴宴亲够了,又揉揉他的头发,呼吸沉重地说:希望回学校之后,都是好日子。
郑岚嗯了声,看裴宴抬手看了眼表。
是不是要走了?他被从怀抱里松开。
他们在外面等我了。裴宴往外一指,人都不在怀里了,手还拉着,好像分不开一样。
我知道了,郑岚一点头,放了手,又朝他挥挥,一路平安。
裴宴看他勉强笑着,觉得那笑容比哭还丑,叹了口气,又靠上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他深情地望着郑岚,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宝贝儿,我爱你。走了。
郑岚低头嗯了一声,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裴宴转了身子朝外走,郑岚抬头看他的时候,像回到那天放花灯的河边。
满心欢喜地出门郊游,陪伴的人却突然离场。
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同裴宴分离,都有一种要永远分开的错觉。
好像那种要永远分开的结局,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