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后传来惊呼声,郑岚回头去看,那住院部楼下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应该是有人出事了,他走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却见那人群中央,倒在轮椅上的老人竟然是外婆。
脑子里仿若闪过一道白光,郑岚冲上前将老人抱起来往里跑,被赶过来的医生和护士接到病床上。
轮子在地上飞快地转动,郑岚眼睁睁地见外婆被送进了手术室。
宋美清在他身后喘着气跑来,郑岚冲过去,问她:外婆是怎么出事的?
宋美清奇怪地看他一眼,郑岚浑身颤抖着,眼泪快要下来:说啊!
我推她出来,见到你们但是你外婆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后来那人走了,她才突然昏过去了。
听到她原原本本把话说出来,郑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没撑住,跌在一边冰冷的椅子上。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走廊上空气安静得可怕,郑安也赶到了,却没有人说话。
郑岚像丢了魂一样坐着,眼神直愣愣的,只盯着那间手术室。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又下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而郑岚手机响了一声,他没看,但是知道应该是裴宴发来的短信。
他该上飞机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市内机场,一架波音客机在跑道上飞驰,轰鸣声中飞上天空。
裴宴还在为没有收到郑岚的回信而惴惴不安,他很少会有这种心慌的感觉,抓着座椅边的扶手头晕眼花。
同一时间,手术室的门口,郑岚没能被父亲架住,滑坐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壁砖,眼里只有走廊顶上一盏盏白炽灯的光晕。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一旁。
那是医生给的死亡通知书。
生命如同白纸上几个黑字,一落笔,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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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有做错什么吗
裴宴在飞机上昏睡了几个小时。快下飞机时才醒过来,他睁开眼便看见助理着急的表情,哑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助理便说:裴总,您睡的时间太长了,我以为您生病了。
此时广播声响起,裴宴一看表,确实太久了,会让人担心的程度。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这一觉怎么这么长。
身体还未完全苏醒,裴宴靠着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排队下了飞机。
空乘在门口微笑着与他们道别,裴宴眨了眨眼,凛冽的冷风吹进来,让他的思维清醒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郑岚却没有回复他的消息,裴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算时间,此时大洋彼岸正是凌晨两三点,不好打电话过去,他只能按下那股波涛。
从机场到学校又是一段很长的路,裴宴不踏实,手撑着车窗,漫无目的地望着马路。
也许是因为坐的时间太长,下车时裴宴晃了下身子,刚进家门,郑岚就给他打过来电话。
接通那一下,裴宴眼皮一跳,远在千里之外,忽然就知道郑岚想说什么了。
哥,外婆走了。
他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雨,尾音却暴露地一颤,裴宴只恨没有陪在他身边,现下觉得语言苍白无力,怎么都安慰不了他的宝贝。
他只好落到切实的事情上来,问他:我的人有留在那边的,需要帮忙吗?
又一顿,试探地说:或者我也可以回来。
不用了,我能处理好。郑岚说。
裴宴愣了下,明知郑岚不对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他先自己冷静冷静,勉强地说了好。
那头郑岚挂了电话,手机关机,锁进柜子里。
这个立柜已经老旧得摇摇欲坠,碰一下就会发出难听的响声,郑岚却恍若未觉。
他拿了那一截白布,料子刺得皮肤疼,往头上一裹一扎,披麻戴孝。
这是郑岚小时候同外婆一起生活的地方,是他许多年不曾回过的老家。他知道外婆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里,没想到最后一次回来,竟连睁开眼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屋外冷风已经刮过一阵,这几天倒春寒,天气又冻人起来。
本来想着外婆要是熬过了这个冬天,就一定能活到下一个冬天,没想到季节还是将老人留住了。
他恍惚间记得外婆同他说过,外公也是在冬天走的,她就知道他走不出那个冬天。
宋美清也已接近一天没有睡觉,她请来的那群人总算不再咿咿呀呀地唱,院子里安静许多,厨房正在做宵夜,郑岚却丝毫没有胃口。
他在那张草席子上跪下来。
从医生让他们签下死亡通知书那一刻开始,郑岚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他分明就是很能哭的人。委屈会哭,难过会哭,有时候太开心了也会哭。现在却不会哭了。
失去的人仿佛还在,而确确实实再也寻不到身影,郑岚大脑麻木,按部就班地完成外婆死后应该要做的事情。
从医院到火葬场的时间,短得连喝掉一杯水都不够,再出来,人成了一抔黄土。
郑岚抱着那只小盒子,只在要送她出殡的这个深夜,不管会不会打扰地拨给了裴宴。
他只能想到这一个人,那一刻无法克制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电话接通,郑岚却不敢多说,外婆好像还躺在隔壁,她人已走了,他还在偷着做不孝子孙。
他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跪着,膝盖□□枯的草割伤,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天接近破晓,透明的光从屋外照进来,投向这一方小堂中央。
郑岚往下一磕,额头抵着地砖,不管那地下冰凉,石砖粗糙。
外头有人在小院里踱步,哀戚绵长的声音一吼:该走了。
两滴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斜着烫湿了地面。
郑岚在一个月之后回到了学校。
那时的天气已经能脱去羽绒服,他穿了件毛衣,套了件薄夹克,在机场等路上堵车的裴宴。
郑岚戴了口罩,怕风灌进来弄得喉咙难受,他远远看到裴宴进来,那人穿了一件长风衣,底下一对短靴,走路像带了风,更显眼的是手里的一束红玫瑰,在灰暗的机场里艳得惹人侧目。
好久好久不见了。
郑岚半坐在行李上,等裴宴朝这边看。
他握着手机,但就是没说已经见到他了。
裴宴四处望着,转了几乎一圈,才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人。
他无奈地一笑,长着手臂走过来,郑岚没动,裴宴便朝他加快步子,将那人拢进自己怀中。
长大衣把郑岚裹紧去,体温中包裹着鲜花的味道,裴宴侧头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手中的花塞进郑岚怀里,又把他的行李箱一拉,去牵手。
郑岚却裹了裹那束花,埋头闻了一下,抬眼问:怎么想到给我带花来?
半空中的手落下,裴宴将那只手抄进衣袋里,笑了下,说:路过买的,要是不买说不定不会迟到了。
郑岚捧着花,怔了怔,半晌点点头,道:下次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