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不倦 第7节(1 / 2)

“雾总散不了,恐怕与阵法也有关系,我们从进林子之后就一直都在黑罗刹的掌控之中了。”这声音有些耳熟,是中堂的布阵长老苏威。

方才那在发牢骚的就是苏威的长徒黎袁峰了。

周椿与他们二人在一处,自从入林与中堂其他弟子还有北堂的人分开后,他们三个一刻也不敢松懈。

前两日能让他们在林子里带走几具尸体安然退回,想来只是黑罗刹刻意为之,就是希望他们能放松警惕聚集更多的人再来第二趟,好把他们困在林中逐个击破。

“也不知小武他们怎么样了,走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影也没碰到,那些死人倒是见了好几批了。”黎袁峰叹了口气。

周椿安慰:“别灰心,未见尸体,便往好处去想。”

黎袁峰张了张嘴,其实很想说他们没见到尸体,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几个师兄弟都与那些行尸走肉的鬼一般,早被黑罗刹夺去性命,成为巡逻于无量深林中的一员了。

可他终是没说出口,周椿也未必不晓得。

几人的谈话声越来越近,细雨之下,雾气稍稍散去一些,可藏匿于巨树之上的人浑身漆黑,于乌云遮蔽的灰暗中没露出一片衣袂。

鬼鸟面具下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女鬼,心中数着数。

周椿渐渐近了,只差几十步便可到。

这般距离,周椿率先停下脚步,苏威一时愣住朝她看去,随后也察觉出来,低声道了句:“似乎有些魂气。”

活人没有魂气,只有阳气,而他们这些捉鬼的世家入门第一个要学的便是辨魂,可从一具身体里看出,到底是鬼魂操控着尸体,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此话一落,那趴在地上久久不曾动过的女鬼便立刻起身,胡乱拨弄了头发,抹去脸上的泥灰爬起来便往与周椿几人相背的方向跑,离得越远越好。

周笙白搭在树干上的手轻轻敲击着干枯粗糙的树皮,细长的手指泛白,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眼睛都弯了。

他就知道小疯子狡猾得很。

也亏得她有耐性,知晓他来过,为了引他出来趴在地上接近一个时辰没动过,若不是周椿他们过来了,恐怕丁清能一直趴下去。

丁清觉得憋屈极了。

她猜测周椿不同于其他四堂,不会轻易让一个从未害过他人性命的鬼灰飞烟灭,可周椿毕竟也是捉鬼世家的人,丁清落在她手里,少不得一顿受苦。

她原以为周笙白就在附近,这才假装自己痛晕过去,想来要么是她演技低劣,要么就是周笙白确实已经离开了。

那条挪动了位置的绿绳,怕也是她一时的错觉。

远离了周椿,丁清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这林子古怪得很,方才听周椿几人说,他们也在想办法离开。

看来,不弄死黑罗刹,这雾气不会散,他们也走不出去。

雨越下越大,丁清需不停地抬手擦眼才能看见眼前的路,可暴雨之下加上浓雾,深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脚下路滑,她一个不慎便从斜坡滚了下去。

只听见哎呀一声,丁清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身上本来就破烂不堪,现下更是脏得仿佛泥人。

上衣两截袖子破了坏了,露出小臂,现下又被地上的枯枝割破了肩膀,伤口冒了点儿血出来,但毕竟她的身体可再生长,血水流了会儿便没再淌了。

纤瘦白皙的肩膀上落了道疤和几块青紫,衣裳斜斜地挂在手肘处,雨水像是随时能将人淹没,瓢泼于丁清的身上,使得她看上去尤其可怜。

没谁会有这般意志力,伤了疼了一声不吭,习以为常般。

脏了臭了也能忍受,自己丝毫不在意。

雨水顺着鬼鸟面具的尖喙不断往下坠落,水珠滑过坚毅的下颚线,没入黑色的衣襟中。

周笙白从后面看去,她就像是一个漫无目的的小孩儿,好似只要他不出面,丁清就能这样一直找下去。

没来由的,周笙白想起了他初次见到丁清时,对方那双极度痴迷的眼。鹿眼很圆很亮,湿漉漉的,即便是夜色中也能照出他的身影,她嘴角扬着笑,像是将自己满腔热情都掏出来了,言语激动,甚至微微颤抖。

她接近他,到底有何目的?

什么认他当老大,这理由就像是小孩儿骗大人般劣质,一眼就能看破。

雨势越来越大,滚滚的雨水在地面汇成了一条条小溪般,黄泥水从上往下冲流,没过了丁清的脚踝,她的一双脚甚至不比一旁的笋子粗多少,细得一掐就能断似的。

丁清几次摔倒,又扶着竹竿起身,也不知自己究竟走到了何处,树林成了竹林,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泥泞,着实不能继续向前了。

她喘了口气,艰难地找到一块地势较高还没被雨水冲过的地方站着,累极了又坐下,几日没合过眼,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简直身灵俱疲。

丁清靠在一根竹竿上,眼皮耷拉着,被暴雨冲得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头顶忽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强势到让人无法呼吸的雨水于她眼前停下,丁清迷蒙地抬头看去,见是一片尤其大的芭蕉叶,她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这芭蕉叶好坚强,居然没被雨水冲破。

暖黄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湿了衣摆,成了深棕。

丁清瞥了对方一眼,细长的眉,含笑的眼,脖子上还挂了一串佛珠,她的视线又落在了对方光溜溜的头顶上,长舒一口气。

丁清心中感慨,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慢慢伸出手,抓在了对方的衣摆上,费力地翻了个身面朝对方,疲惫地趴跪着道:“我总算找到你了,大名鼎鼎的黑罗刹。”

传说中的黑罗刹是个食人的恶鬼,但眼前所见的男子,倒像是佛堂里清修的圣僧,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腰背笔挺,还心善地为丁清撑了一片芭蕉叶遮雨。

丁清的声音无比真诚道:“请您务必收留我吧!”

男子浅浅一笑,弯身扶着丁清道:“你病得很重。”

“不,我早死了,应当不会生病,现下不过是累的。”丁清道。

男子摇头,看向丁清的双眼,似乎能透过她的身躯,直看入她的内心:“你的心里病得很重,施主,万生皆苦,仇恶也是痛苦的根源。”

丁清微微一震,呼吸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