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秋穿针引线,又取出一袋珍珠,开始缝合几块兔皮。他的一双手,是司天监乃至整个朝廷的至宝之一。尤其擅做各种精细奇巧的法器,平素画个法器图稿、做个绣活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
如今他用冰丝为线,穿着珍珠,将两块兔皮中间绣成雪花朵朵,美观精细。
他埋头缝制兔皮,李禄只好问鲍武:“你没有追查骗子踪迹吗?”
鲍武啧了一声,挺胸道:“废话!我老鲍是那种坐视不理的人吗?!当即我就派人追查,但这些骗子竟是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李禄转头看第一秋,神情凝重:“近日,也有不少地方发生了同样的事。初时县衙列为普通失踪案,只派捕快调查,不曾上报司天监。”
第一秋久不言语,鲍武憋不住了,说:“监正,卑职这就前往各地,调取卷宗,将几个案件归拢并案,再度细查。我还就不信,这骗子能上天入地?”
然而第一秋仍是埋头缝合兔皮,许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圆融塔那边,最近有何动向?”
——他总喜欢在制作法器时思考,一心二用,毫不影响。
“圆融塔?”李禄皱眉,当今皇帝师问鱼为求长生,已经许多年不上朝。如今就住在圆融塔。他心中一惊,小声道:“监正是怀疑,此事与陛下有关?”
第一秋不答,只是道:“如今司天监和玉壶仙宗耳目众多。来人既然敢假冒玉壶仙宗的身份,又能不露行迹,必有倚仗。不要打草惊蛇,调取卷宗,暗中查探。”
李禄应了一声是,跟鲍武一起退出去。
直到出了门,鲍武这才道:“五爷今天可算是赚着了。说来奇怪,这狗东西素来猖狂,在司天监放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监正往日不同他计较,今天为何突然就……”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嘘。”李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莫要再提。
鲍武想想方才五爷的死状,又嘿地笑了一声:“甭管为什么,这狗东西早就该死了。平时汪汪乱叫,结果在我们监正手里走不过一个回合。嘿呀,要说今天呐,咱们监正真是渔网擦屁股,给我老鲍漏了一手!”
“鲍监副。”李禄一脸无奈,“言语过于粗俗!”
第6章 糊墙
议事房里,李禄和鲍武出去,这里便安静下来。黄壤只觉轮椅一转,她已经重新面向窗外而坐。
第一秋仍坐在书案后,专心缝制着兔皮。
天外不知几时开始飘起了雪花,下得不大,如粉如盐,落如细雨。
黄壤盯着窗外,想起方才鲍武说,谢红尘派了人打听她一个妹妹的下落。这当然是在寻她的,只是谢红尘那个人,一向顾忌宗门声誉。
自己妻子失踪的事,他不会对外宣扬。
窗外落雪簌簌,黄壤开始发呆,仿佛看到了祈露台的初雪。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白露池就会开始结冰。她经常会取些碎冰,为谢红尘烹些精致的小食。
可谢红尘其实不常过来。那些小食,她有时候派人送到他所在的点翠峰。更多时候,她分给下面的门人弟子。那时候,玉壶仙宗的弟子是喜欢冬天的。
他们会献上各式各样的食材,让师母研究些糕饼、菜肴。
有时民间遇灾情,黄壤也会带着弟子在山下施粥、施药。这些事,花的自然是玉壶仙宗的银子,她跟着赚个美名。所以谢红尘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还会心生厌烦。
只是他勉力压制不悦——黄壤做这些,总归也救助了不少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在所有人眼里,玉壶仙宗的宗主和宗主夫人,一直恩爱无间。只有黄壤知道,谢红尘藏在心里的鄙薄。这是她与他之间的冰墙,最后变成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若不来,她不可以去请。
祈露台里,她可以妖娆可以妩媚,但祈露台之外的地方,她必须是端庄得体的宗主夫人。
点翠峰,她无事不可入内。
旧事页页泛黄,黄壤出了一会儿神,第一秋已经将几块兔皮拼好了。他来到黄壤面前,将兔皮缝合而成的薄毯搭在她双腿上。黄壤其实不冷,但是有一种冷,叫秋师傅觉得她冷。
第一秋把她推到窗前,打开那堆今天刚买的瓶瓶罐罐。
黄壤早先见到李禄提进来,并不知是何物。如今第一秋打开,她嗅到香气,才知道这一堆东西,竟然是胭脂水粉!
秋师傅搬来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黄壤眼睁睁地看他打开粉盒,然后他拿了一个茶盏,加了点水,把粉调匀。
“??”黄壤满心问号。
然后,第一秋就把调匀的粉涂抹到了她脸上。
你在干什么!!黄壤瞳孔地震——那鹅蛋粉不是你这么用的!!住手!你这是在糊墙!
秋师傅却干得十分认真。
所以当他将粉盒里的颜色都调到黄壤脸上的时候,他自己端详片刻,顿时虎躯一震。随后他让人送上热水。那下人端了热水进来,一眼看见黄壤,也被唬得一愣。
好在平时训练有素,水中水盆才没掉地上。
第一秋绞湿丝帕,细细地为黄壤洗脸。
洗净之后,监正大人继续用脂粉调色作画。
黄壤心都在抖,可她没有办法!第一秋大多时候用指腹拍粉,后来他大抵觉得不便利,操起了桌上的毛笔。那毛笔有粗有细,他一一试用。
这是我的脸啊!!黄壤气得手脚冰凉。
监正大人又完成了杰作,他搁了口脂,站起身来,严肃地打量黄壤的脸。
黄壤敢打赌,她看见第一秋嘴角微勾——这个狗东西,他在笑!
旁边那仆从虽然躬着身,然而最终也难掩好奇。他抬头瞟了一眼黄壤,随后立刻埋下头,双肩乱抖。黄壤半点办法没有。
外面雪势渐大,地面开始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