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拿出了个漂亮的宝石王冠戴在大雪人的头上,没有掉下来,甚至没留下多深的痕迹。
“好看吗?”明云见问他。
明子豫点头,明云见道:“这是臣在南方买回来的,就送给陛下了。”
他似乎没与明子豫说过多大的道理,不似夏太傅总是连篇的话,但次日明子豫再去开门时,小雪人已经被雪掩盖,但大雪人却越发高大。
如今想来,文王好像从来都不爱理朝堂之事,也是近些年明子豫总逼他,劝他,他才能动一动。往日的道理依稀就在眼前,明子豫想,他或许还没长成当初文王眼中,那个足够戴上王冠的皇帝。
“陛下!”祝照的一声,将明子豫惊醒。
明子豫哑着声音道:“传令下去,让封易郡王暂缓行刑。”
守在门前的金门军匆忙朝外跑去,祝照听他肯下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压在心上的石头仍然未消,金门军就算赶过去,也未必来得及。
静太后到时,是一刻钟之后。祝照未出面,只是将明子秋告诉她的话都告诉给明子豫听,但并未透露明子秋的生死,她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明子秋没死,并且带着明子豫去飞竹林找明子秋,静太后的一切谎言就都不攻自破了。
但祝照之前已经为了自己的私心隐瞒过一次明子秋的生死了,这一次,她想保护好明子秋。
明子秋不愿再回到宫中,早间明子秋在她怀中哭着说出这些话时,浑身都在颤抖,每每提到静太后,她只有无尽的恐惧,这几日京都里发生的事恐怕会给她的一生蒙上阴影。
祝照不想将她推出做明云见的赦免牌,她只想让明子秋安安静静的睡一觉,等她睡醒了之后,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愿意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静太后来时见明子豫坐在殿上没精打采,心里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重感情的,颓然必是因为赐死了明云见,故而上前安慰:“皇帝莫要太难过,文王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你,他若不妄图执政,杀害了子秋,也不会有此结局。”
“皇叔死了,母后应当高兴吧?”明子豫慢慢放下手中的物件,递到静太后跟前,那是先帝的圣旨,盖了玉溪印的绢布。
静太后见到这个东西顿时大骇,震惊道:“这是什么?”
“这是皇叔死后,封易郡王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被缝在衣服的夹缝中,母后当初去大理寺的死牢里,没有搜出来吗?”明子豫见太后表情,脸色一瞬苍白,他将圣旨推到了静太后的面前,仔细望着静太后的眼:“母后去找他,不就是为了这样东西?”
静太后的震惊也只是一瞬,眉心舒展后,她道:“哀家不知皇帝说的是什么话,哀家从未去过大理寺的死牢。”
“朕时至今日才知晓,想害朕的人从来都不是文王,而是朕最亲信的母后,母后说你从未去过死牢,那大理寺中狱卒说的还能有假?除此之外,他还与朕说了许多,他说……母后扔碎了先帝赏赐给文王的扳指,礼部尚书苏昇亦是母后的人。”明子豫每说一句,静太后的表情都堪称精彩。
她蛰伏多年,为的便是能肃清明子豫身边所有权臣,如今她做到了,她问心无愧。便是这些事都被明子豫知晓了也不要紧,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明子豫好,若不是她的处心积虑,明子豫如何能到现在还稳坐皇位?
“母后是否做过这些,只需朕召苏昇入宫问一问便可得知了,还有那日陪着母后一同前往死牢的侍卫,恐怕也都被母后秘密解决了,朕倒是可以查一查这些侍卫出自何处。”明子豫言罢,静太后豁然坐起,扬声道:“皇帝!你究竟想说什么?”
“朕只想知道真相!是不是母后一直在引导朕杀死文王?又是不是母后一直在背后操控着朕?所谓阿姊的死,莫非也是母后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周涟在皇叔的身上找到这个,皇叔死都不会闭上双眼的!只是朕的圣旨太快,皇叔一句都来不及解释,便已然被母后得手了。”明子豫的话说得足够明白,只言片语静太后尚可隐瞒,但如此详细,她也不得不认了。
圣旨昨夜已下,今早发出,明云见都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静太后道。
“这么说……母后是承认了?”明子豫万分不可置信,他方才说的话,都是祝照告诉他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狱卒,他也叫不来苏昇,只是他没想到,静太后当真会承认这些。
苏昇是太后的人,大理寺死牢的狱卒也是,甚至恐怕朝野内外,如今想要文王死的,都是太后的眼线。
那朝中还有几人是听命于他的?他这个皇帝被嵘亲王控制,被文王控制,与被太后控制,又有何区别呢?总而言之,他始终做不成他自己。
“皇帝,你的心太善了,不过果敢最终难成大器,夏太傅与文王,日日给你灌输什么文政思想,他们也不想想,朝中处处是狼,处处都是危险,你文文弱弱若无谋略,如何担当大任?”静太后轻轻哼了声:“朝上不需要手握重权的亲王,不论是嵘亲王,还是文王皆不可留,哀家这是在帮你做决定,也是在帮你稳固江山!”
“可朕也不需要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明子豫只觉得自己怕是疯了,才会在短时日内经历这样一场场荒唐可笑的变故。
“放肆!!!”静太后拍着桌案起身,双目瞪圆盯着明子豫:“若无哀家,你哪能安然活到现在?!你怎么一点也不懂理解哀家的苦心呢?哀家是你的生母,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可你害了阿姊!是你杀了阿姊!”明子豫怒道。
“子秋的死一点也不可惜!至少她以自己的命换了明云见!”静太后望着明子豫的脸,心中涌上了失望:“瞧你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为了一点儿可有可无的情谊便要抛下整个江山吗?若非是当初计划落败,秋山归来之后,哀家就可以杀了文王!何必要等到现在?”
明子豫看向静太后,就像是在看向一个素未谋面却又可怕万分的妇人,他从不知在静太后的心里,明子秋的命居然如此轻贱,他与明子秋的姐弟感情,居然是‘可有可无的情谊’。
“阿姊可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母后!阿姊从未忤逆过您,您怎么能下得去手?”明子豫双眼泛红,浑身恶寒。
“哀家便是知道你重情义,自小便对子秋感情深厚才会选择她,若是平常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怎么会一怒之下为了那个人而下旨杀文王?唯有子秋才能让你有杀文王的心,她死得一点儿也不可惜,子秋是用她的命换来了你将来不受文王控制的安宁!”静太后的话才说完,明子豫便将桌案上的书籍全都拂去。
哗啦啦的竹简与书籍落了满地,明子豫眼泪落下,对太后的话一千个,一万个不认同,更令他心寒的却是他到如今才看出静太后的真正心思。
“谁的命都不能换阿姊的命!不是阿姊用命换得朕的安宁江山,是你!是你用阿姊的命换你手中的滔天权势!”明子豫颤抖着手指向静太后:“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母后,你分明教我要爱护阿姊,为何偏偏却是你要伤害阿姊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子秋死便死了,她是个女子,迟早要嫁出去,不是嫁给王孙贵胄为皇室添势,便是远嫁他国换得邦交,如今换你稳坐皇位有何不妥?”静太后对明子秋的死虽也心疼,但却一点儿也不后悔。
她早就将计划于脑海中拟了一千遍,一万遍,如今终于大功告成,可她的儿子却一点儿也不理解她,若非是她,明子豫如何能得这皇位,若非是她,明子豫甚至当不成太子!
“母后,你变得好可怕……可怕到、朕都要不认识你了。”明子豫不敢置信地摇头,若今日祝照没来呢?
若今日祝照没来乾政厅,他下令杀了文王,之后也不得自由,朝政被太后掌控,他再渐渐看清太后的真面目,届时他的万分绝望又如何诉说?
只要想起那个可能,明子豫便不禁打颤。
“哀家变了吗?哀家从未改变过,你当你的皇位是如何而来的?若非哀家对后宫妃嫔动手,她们早哀家一步诞下皇子,你能当上太子?若非哀家知晓嵘亲王多次在先帝的汤药里下毒,哀家趁机在先帝跟前悉心照料,你能当上皇帝?”静太后张口便吐露出了惊天秘密。
如今她已不再惧怕什么,先帝早死,那些没怀上儿子的嫔妃也早就随之而去了,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哀家只是痛心,痛心你虽为男子,却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今日你知道便知道了,哀家也无需对你多做解释,你便在你的乾政厅好好想想,如何当个令哀家心满意足的好皇帝。”静太后言罢,便要离开乾政厅。
明子豫往后退了两步,直接摔在了龙椅上,他浑身无力,望着静太后高昂起头离开的样子,心口疼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祝照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听了半晌,终于听静太后说出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野心,她慢慢从柱子后头走出来,望着已然失神的明子豫,道:“陛下都听清楚了,也明白太后的为人了。”
静太后还未离开乾政厅,忽然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去,见到祝照在此,她大为吃惊,再看向满脸泪水的明子豫,微微眯起双眼,知道这是他们给自己设的一个局。
“朕的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荒唐可笑。”明子豫紧紧地捏着手中圣旨,看向先帝的字迹,又看见桌面上的金锁,痛苦地摇头:“原来朕一直都被人欺骗、利用,朕的一生,不过是你筹划野心的棋子!你甚至为这些虚势,隐瞒父皇,直至父皇死去,这与你亲手杀了父皇有何区别?!你……你早已不是我的母后了,我从未认得过你,也错喊了这么多年。”
祝照垂眸沉默,她听到静太后的话也的确惊讶,不过想来也是,皇家本就多猜疑,多计谋,多狠心,静太后本家的家世不好,她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才人逐步上升为贵妃,又当上了太后,没有点儿心机谋略,如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