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后带着皇帝跑了,咱们呢,咱们该去哪儿啊?咱们自打一生下来,就是忠君报国,就是吃着皇家的俸禄为大清效力的,可是我等了这几十年,竟然等到国破山碎。”
老爷子已经花白的胡子好似是风中的荒草,心里大概都是荒芜的了,听到国破山碎,不由得老泪纵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啊。咱们的君王呢,怎么就跑了呢?”
他打小习武的,一位强身健体,再一个就是准备着为大清效力的,不定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未可知。哪能就想到,人过花甲了竟然等到了国破山河灭,对不起祖宗。
“老爷子,您说说,这但凡是君王有令,让咱们旗人去堵门,我都乐意去啊,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愿意一死啊,可是小皇帝连夜跑了,扔下这祖宗的江山不要了。”
二姨娘是汉人,不知道旗人是想什么的,只是此时此刻,凄凉的心底里面发寒,皇帝跑了,那这是谁的江山呢,以后要怎么吃饭穿衣呢?
有皇帝在,哪怕就是个昏君庸君,二姨娘也觉得比跑了好啊,心里面没底。
那祯禧偷偷别过脸去,蹭着大姐的衣服擦眼泪,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土,四太太觉得不够还使劲的给她抹,“乖孩子,你长得玉娃娃一样的,被人抱走了怎么办呢?”
一边说着,又去给大姐抹,谁知道洋鬼子能干出来什么畜生事儿呢?
老爷子见着家里老弱妇孺,不由得站起来,“我这个年纪了,死不足惜,只是我们的家园里,凭什么就放着让洋人作践呢,皇帝能受这个气,我不能,祖上逐水草而居,是沿袭在纳拉河两岸的英雄,海西女真不坠虚名。”
“始祖奇玛瑚从龙入关那家韶九官至直隶总督,加封太子太保衔,卒谥号文挚。太祖孝慈高皇后生太宗,清圣祖惠妃为康熙妃嫔,我不能让祖宗蒙羞。”
那四爷膝行到老爷子跟前,两只手拉着老爷子的衣摆,已经是涕泪恒流,不成样子了,“您看看我,看看三姐儿,您舍得吗?”
“您万万不能出去啊,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洋人的枪子不长眼哪。老爷子哎,您就听您儿子一句劝吧。”
那四爷胆子是小,他怕死,出去就是一个死,他唯一不怕的死,就是想着皇帝能带着他去守国门,那他死得其所,一辈子不虚此行了,可是皇帝都跑了,出去没有一点儿的意思了。
老爷子生平狷介正直,能安顿下来家小即可,他听着外面洋鬼子烧杀抢掠,听着他们跟强盗一样的,看不下去。
踩一抬脚踢开四爷,踩着梯子要走,那祯禧扑上去,她两只手抱着老爷子的靴子,大眼睛里面都是泪。
老爷子能不犹豫的给儿子一脚,但是舍不得给孙女一脚,“三姐儿,你松手罢了,我去拼了命,死一个够本,死俩算是赚了。”
那祯禧怎么可能放手,“爷爷,您听我的,咱们来日方长啊,来日方长是不是?您且看着,咱们不能永远这么受委屈不是,您活着才有机会看着咱们大好河山如故不是。”
老爷子想的,她都懂,她是老爷子一手教导出来的,怎么能不懂呢?平日里满纸道义,如今都成了荒唐言,但凡是有气节的人,就不能忍下去。
外面的人,就连箱子柜子上的铜摆件都撬走了,衣服箱子满地,珍奇古玩能抱走的就抱走,抱不走的就扔在地上,跟破烂一样的。
老爷子看着四开的大门,放开牵着三姐儿的手,去捡牌匾起来,已经被人踩成了两半截儿,头发晕,一下子就厥倒了。
小跨院里传来二姨娘的哭骂,“一群不开眼的东西,就连个痰糊都当做是好的,什么料子啊,一群缺德鬼,合该是下三滥的死了拔舌头下地狱——”
二姨娘有一些私房银子,不敢交给四太太收着,悄摸的给放到唾壶里面去了,这样的东西,白送给人家都不屑要的,是脏物。就连大家都少有收藏这些东西的,一个是夜壶,一个是唾壶。
结果哪儿想到,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体己,竟然让这不开眼的东西,连着壶都拿走了,一时之间伤心欲绝,哭天抢地的好一阵骂。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四爷送着大姐家去了,四太太是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刘妈忙着去烧水冲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捡起来就给老爷子吃,总觉得药丸子这么贵,十有八九都是好的。
那祯禧便一个人出门去求医,家里离着西鹤年堂是最近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动乱,人人都是神魂不属的。
“姐儿药买什么药,家里大人呢?”
“我自己来,请大夫跟我到家里走一趟,我们家里老爷子病了,我想着来走一趟,万没有想到就你们还真开门了。”
那祯禧脸上一道一道的黑,看着像是叫花子,只是说话谈吐有理有据,伙计便知道这不是个找不到家的被冲散了的小可怜,“掌柜的说是刚经历了动乱,延医求药的人一定多,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不能片刻耽误的下板儿了,咱们西鹤年堂,满京城里面数第一家呢。”
“姐儿您来的不巧,坐堂的大夫都出去了,您要是放心我,跟我说一说病症,我先给您开了药回去,不急的话,您写个条子给我,等着大夫们回来了,自当去您家里头看病的。”
小伙计照旧是满脸的笑,照旧是那么的体贴周到,对着人从来没有高低眼的,那祯禧此时此刻也不由得佩服,“您们都是好样的,掌柜的大义,我记在心里头了。”
小小的人儿说的话惹人发笑,伙计收了定金,又给她仔细包扎好药包子回去,“当心点儿,我要不送您回去吧。”
那祯禧摆摆手,看着柜上的伙计都忙得跟蝴蝶一般的,“您忙着,崩挂心我,我必不会走丢了的。”
不由得叹口气,什么叫买卖人家啊,这才叫买卖人家,看了没有不让人佩服,不竖起大拇指的。
她出生那年西鹤年堂掌柜的不服气官差敲诈勒索,门口沾了血,大家传着闹鬼不敢来买药,生意一落千丈。可是这大家都遭难了,别的药铺都不敢开门,生怕洋鬼子犯邪性,来个回马枪,可是只有西鹤年堂的坐堂大夫跟小伙计下了板。
为着大家的健康着想,这样做生意的,没有不红火的,就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祯禧皱了皱鼻子,一路走来,看着不少的小商户都慢慢的下了板儿,大家骂一气儿的洋鬼子,再有互相扶持的,觉得这地儿,是真的够味儿。
她在这里小胖丫头想东想西的,倒是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人挂念的很。
洋鬼子打进来,举国哗然,这眼看着是要变了天,二公子月饼刚捏到嘴边,早上起来的日报送进来,便吃不下去了。
“给那家打电话。”
刘小锅苦着眉头,“一早上就打了,打不通,兴许这电线都没了,指不定是乱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月饼,他心里也是急的慌,端详着二公子的脸色,手里面捏着那个月饼来回的转,就是不见入嘴的。
“上下嘱咐好了,不兴跟老太太说这些事儿的。”
只这么一句话,等着人走了,他才看着不成样子的月饼放到一边,拿了一块新的,一口放进去,还是觉得甜了,只觉得腻歪的慌。
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有一位京城的同学,先前是在此地求学来着。
对着毕业照片仔细琢磨了半天,才记起来这同学是姓齐的,出身好似是书香门第,试探着拨过去,不想真的是有人接了。
“喔,家里有个胖丫头,跟年画一样的,看着笨拙,但是心思灵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