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就像小孩子喝掉最后一口汤,无意识地吐了口气。
耳畔的声音响起,惹得她耳廓都颤抖:“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她吓得肩膀一抖,叶芩借此机会,飞快地坐直了身子。
苏倾总算想到什么:“这个给你。”她从腰上摘下那两个香包,递给他。
叶芩拿指头绕着香包上的流苏,半晌没有说话,刚才她身上那股香草的味道就来源于此。
苏倾学着宋姐朴实的语气:“睡不着挂床头。”
叶芩瞥了她两眼,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飞快翻开扉页:“我不白拿人东西,这本书送给你。”
他单手卸下笔盖,苏倾目不转睛地看那支钢笔,宝蓝色的笔壳下面,是铜黄色的金属笔头。它从材质、颜色和构造,都像是一把剑,闪动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
在她眼里,毛笔是八卦太极,钢笔是冷刃刀兵。
沈轶总是喜欢玩剑,叶芩身上也有这样冰凉的金属气息,是冷铁和血的混合。苏倾第一次看他拿那支漂亮的钢笔写字,果然写出来的字也如铁画银钩,他垂着眼,不容拒绝地写上“苏倾”。
笔盖扣上时一声脆响。他歪着头对着那两个字看了看,眼里好像不经意带着轻佻的笑意。
月末,苏倾的一个荷包已经装满了,她将它藏在被褥下面,连夜缝了一个新的荷包,挂在自己腰上。
她每天掏出圆环擦拭一遍,它再也没有变化过。
她在夜里铺好纸,熟稔地抄写完苏煜和他同学的课文以后,还能安静地看一会儿叶芩送给她的书,扉页上她的名字带着另一个人的味道,折笔都有铮然断剑之声。
她有时会浪费一张苏煜的纸,兴致勃勃地模仿叶芩的笔触写自己的名字,写满后再烧掉。
半夜叶芩头痛醒来,有时会看到床帐上悬挂的两个色彩鲜艳的香包。
在五少爷阴沉缺乏生气的房间里,寂静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深夜中,那两个小小的香包静静地挂着,就好像给孩子辟邪的虎头鞋,玉貔貅,以及他永远不会拥有的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他闭上眼睛,冷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幻想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孩的样子,好像还是在那天,他靠在苏倾肩膀上,看着她的漂亮的手指小心地翻过书页,闻着她的身上浅浅淡淡的香气。
第8章 雀登枝(五)
苏太太的生辰即将到来,苏倾从荷包里倒出一半,去了镇子口的商铺。
古镇的店铺承袭旧制,鳞次栉比的小房间,最吃香的还是竹筐竹篾、陶罐陶碗、丝绸布料一类的生活用品。
绸布店的店家站在门口打算盘,听见一个柔软的声音:“请问盘一家店要多少钱?”
老板抬头一看是个女孩,心里笑她年少无知:“几百大洋哩,你盘不起,也盘不到。咱这都是吃饭生意,谁把饭碗往外盘?”
苏倾好像没听见这语气中的调侃,道了谢,退后两步打量着店铺老旧的门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转头,杨记首饰铺的二层小楼鹤立鸡群。
f镇人穷,首饰铺生意冷清。但是由于财大气粗的叶家太太小姐时常光顾,它便吃喝不愁地经营了下去,外头人提起f镇的杨记首饰铺,都戏谑地说它是“叶记首饰铺”。
首饰铺一层是修好的玻璃展柜,没有伙计,没人进来,手镯、项链孤零零地摆着,像高山上的雪莲花。
苏倾从成排的银手镯中默选了一只,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由远及近的熟悉的声音:
“你请我参加晚会,我都没什么可还你。你在这里挑点什么吧,我买给你。”
女孩咯咯地笑:“苏煜,你真客气。”
苏倾一回头,弟弟露出了她从没见过的成熟的讨好的表情,原来他也是可以笑得这么灿烂的。
三小姐齐耳短发,一双黑眼睛,时兴的改良旗袍露出纤细的手臂和小腿,露齿而笑,毫不在意笑声引人注目。
苏倾侧过身子往外走,正撞上苏煜回头,他的笑容陡然僵住:“你……”
苏倾柔和地看他一眼:“阿煜。”
他突然想起来母亲生辰的事,闭了嘴。
三小姐好奇地打量这个梳辫子的女孩,清清亮亮地问:“苏煜,介绍一下?”
苏煜看了苏倾一眼,磨磨蹭蹭地开口:“噢,这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在我家暂住的。”
苏倾身上还是去年做的松垮垮的长裤,颜色艳俗,洗了太多次,有些发白,袜子就像所有乡村姑娘一样,缠得像木乃伊。
他一直告诉三小姐自己家里也是顶摩登的,谁知道苏倾会这么狼狈地骤然出现在眼前。
“你好。”三小姐伸手。
“你好。”苏倾知道这种招呼方式,极轻握了一下三小姐的指尖。
三小姐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苏煜却冲苏倾使眼色。
“失陪了,你们慢慢逛。”苏倾微笑同他们告别,回头嘱咐:“阿煜,挑好以后尽快回去上学……”
“用不着你管!”苏煜忽然恼了。
苏倾闭了嘴,冲三小姐歉意地笑了一下,她快步地走出杨记首饰铺,转瞬消失在街上。
“再见。”三小姐挥舞的手慢慢放下来,“她多大了?”
苏煜已经弯腰在看玻璃柜了:“有十六岁了吧,怎么了?”
三小姐的黑眼珠里满怀憧憬,不自觉地微笑:“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