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是普通修士。
她修行所需的灵气, 向来是由灵骨转化生成, 她没从外界直接吸纳过灵气, 眼下她体内的灵气皆是外来物,又来势汹汹, 大有鸠占雀巢之意,此为一;她元神与魂海受到白砚灵骨的影响,以至她无法引导这些灵气正常运转,亦无法吸收,如今元神与肉身宛如被分割开来,此为二。这二因造成她现在极端危险的状态。
归根到底,她必须先解决灵骨所带来的问题,就像元还所说的那样。
蛛丝紧紧缚在肉身之外,形成外力与暴涨的灵气抗衡,季遥歌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魂海之上。未吸纳的灵骨共有三根,一根属于蛇姬钩陈,一根来自赤焰鸟,最后那根,是白砚的。
季遥歌盘膝坐定,先运行了一遍《妙莲咒》,才自魂海深处唤醒蛇姬的灵骨。
由浅入深,她从蛇姬的灵骨开始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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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姬湛蓝的灵骨浮出魂海,由媚相还回灵骨本体,又渐渐融化成一团湛蓝液体,混入魂海漩涡之内。季遥歌只觉元神骤然间被幽冷气息包裹,像脱离了本体,成为另一个人。
属于蛇姬的记忆刹那间侵蚀她的所有知觉,她成了钩陈。
钩陈修炼一千多年,可有大半时间,她是作为一条蛇而存在的。从一条游走在山间湿暖石隙里的小蛇,慢慢蜕皮成长,第一次吃到灵果带来的神奇感受,第一次吸纳到灵气的愉快体验,第一抹灵智的生成,她混沌的世界被劈开崭新的视角。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躲避过孩童恶意的欺凌,躲避过捕蛇人的圈套,躲避过天敌的爪喙,躲避过种种危险。人类恐惧她的出现,她也害怕人类的存在。学会修行之后,她成为兽修,也成为修士觊觎的炼药良材。她厌恶害怕这些修士,她不想成为他们炉鼎里的一味药,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对方想要她的蛇丹。那日她正逢蛇蜕,换骨成人,却被偷袭,她一怒之下便将那人一口吞噬。
从此,她不再对敌人留情——弱肉强食是万华不成文的规则,不论是人还是其他兽类,都是一样的。于她而言,人是入侵她世界的捕猎者;于人而言,她是一只嗜血残暴的妖物。
没有区别,彼此站各自的立场而已。
再强大的兽,也逃不出这个轮回。
所以别人问她名字,她说自己叫钩陈,传说里可化黄龙的天兽。可惜她到底不是钩陈,她只是条山野小蛇,运气好才修炼到现在。
一千年了。
她化成人形,千娇百媚,迷惑凡俗男人,在情欢/爱海中享受清苦修行中的乐趣,这是她的武器,也是最原始直白的欢愉——他们说蛇性主淫,一定是不知道,男欢/女爱有多痛快。
她快活了很多年,直到去狮公岭的前一月,她费尽千辛万苦诞下蛇卵,从蛇姬成为蛇母。父亲是谁?她不在乎,她的孩子,有她就够了。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看她的孩子破壳出世,就被钉死在狮公岭的悬洞里。
孰是孰非?
她只是去找口食物而已,就像猎人捕猎,可为什么猎人捕兽就是对的,妖兽觅食就是错的?
她不能明白也不在意。
最后的画面,只定格在幽暗潮温的洞穴里,三枚静静躺在砂砾堆里的光洁蛇卵。
季遥歌睁眼,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三枚蛇卵,便是蛇姬最后的执念,她放得下生死,放得下仇恨,放得下所有,唯独放不下这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离世的最后一刻,她只是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