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茶,低下头看她半天,将茶包拿起来扬了扬,眼眸深深地笑道:“好茶,滚水——记住了。”
凤桐坐在窗边,两眼望着窗外:“你觉得这郑袖如何?”
凉玉揉了揉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闷闷答道:“不如何。”
他笑了笑:“经了这么多事,还是不长记性,他让你把丫鬟遣出去,你便乖乖听话,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呢,还是送羊入虎口?”
凉玉理亏,低声道:“凤君教训的是。”
凤桐见她服软,没再教训。半晌,凉玉抬头,看他斟了一盏茶,悠然地抬腕饮茶,稀碎的微光拂在他额头和脸颊,透过柔和的小凤的侧脸,还能想象出凤君满不在乎的表情。假如她要是没有出事,他大概现在还如此悠闲地坐在青瓦洞喝茶呢。
她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坐在青瓦洞的窗边喝茶,她披着厚厚的披风盘坐在他的塌上看话本,看到紧张之处,心跳砰砰,披风滑下去了也顾不上,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凤君看到以后,不动声色地捏个诀给她披好,继续看着窗外喝他的茶。
中场休息,她蹬蹬跑到茶台边,凑到他身边吃点心。
青瓦洞凤君的寝殿并不大,茶台不是按寻常套路摆在中间的,而是紧挨着窗,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他很喜欢向外看,外面是离离青草,微风拂过就有清香。
但是凉玉丝毫不觉得逼仄,认识季北辰前,她喜好与凤桐挤在一处,像只取暖的小动物。她边吃点心边眼红着眼圈地看着他,含含糊糊:“杜十娘为什么这么可怜啊?”
“……”他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待到仔细听清她的话之后,把盘子往她下巴下面一推,接住了掉下来的渣子,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哭的?”
“太惨了……”她见他笑,越说越委屈,甚至还抹了一把眼泪,“凤君,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薄情寡义?”
“……”凤桐看着满脸质疑的凉玉,反问道,“什么是薄情寡义?”
“就是……就是……”
“书都没读全,以后少看点话本。”他打断,嫌弃地擦了擦她嘴边的渣子,“小小年纪就变成个怨妇,这怎么得了。”
她瘪了瘪嘴,不吭声了。半晌,又吭吭哧哧地问:“凤君,你真的不觉得李甲很坏吗?”
凤桐继续喝茶,眉头蹙起,看起来有点恼了。过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应声了,才道:“杜十娘遇人不淑,世上有的是良人。”
他接着淡淡道:“凤凰族一生只娶一妻,遇不到就算了,遇到了,会至死不渝。”
她睁大眼睛望着凤君,万万想不到从怀里时常软玉温香的凤君嘴里会认真吐出“至死不渝”四字。
他转过来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眉目稠艳,“你知道杜十娘错在何处吗?”
她摇摇头。那时她太小,觉得话本就是话本,看过高兴就算了,还能读出道理来?
“她将身家性命尽数托付给别人。”凤桐点点她的额头,意味深长,“你不要这样,永远不要。”
“你要靠自己,即便是别人负了你,抛弃了你,你也得熬过去——你是为了自己活着的。”
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发上,他漫不经心的眼眸中,暗暗含着一股一种执拗的、坚韧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三号(?)出场,从此以后本文多了一个搅屎棍。
非常感谢收藏的小天使,一个熊抱扑倒qwq
第19章 朗月(下)
青瓦洞的日子是那样无忧无虑,即使他们都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趣,要是这样子过一辈子,大概也算是岁月静好吧?
她让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及时截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好在她现在满脸皱纹,大约也看不出丝毫脸红。
她清清嗓子,“凤君,你在等芳龄吗?”
凤桐回头,看见她抱膝坐在床上,怀里还垫了一个小巧的金丝枕头,姿势跟从前一模一样。
他应道:“嗯。”
“好巧,我也在等纸灵——”她眼神里微见促狭之色,“寂寞吗,寂寞的话我们来说说话?”
凤桐弯了弯嘴角,走过来,往凉玉脖子上挂了个东西。她拿起来迎着光看,是山核桃大小的一只小船,透明的棕黄色,雕得细致入微,还能看得见船舱和夹板。凤桐低声叮嘱:“这琥珀舟载着你的仙身,倘若再离魂,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这琥珀舟铺开,回到你的壳子里去,还能撑上三炷香的时间。”
她把脖子上挂的琥珀舟拿在手里把玩,仰起脸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硬了,要是摔一跤,恐怕要将肋骨硌断了。”凤桐脸一板,伸出手来:“不要就还给我。”
凉玉一把将琥珀舟放进里衣里去,双手护着胸口:“送出去的礼物,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她笑着笑着忽然打了个哈欠,双手揉着眼睛:“嗯……困了。”
因为劳神做纸灵的缘故,她近来很嗜睡。
凤桐立即截住她倒下来的身子,平平放在床上,想把她怀里的金丝圆枕拿走,可她抓得太紧,拽也拽不开,他叹了口气,拉开被子,连枕头将她一起盖住。
他看了一眼被子里凸起的枕头,心道:“……坏习惯。”
芳龄扑棱一声飞来,服帖地落在他手腕上,伸出红色的小爪艰难地挠了挠羽毛。
他蜷起手指抚了抚它的脑袋,一只手顺便放下了凉玉的帐子,隔着那一片朦胧看她的睡颜。
大约那纸灵也已入了她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