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才一个而已,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有四个,且每一个作怪各不相同。
忽就觉得自己比芸娘承受力强多了,毕竟她从来都没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她哪一次不是潇洒放手,然后饮泪自咽?
过了好半晌,芸娘才从净室出来,除了红肿的眼眶,她面上已看不出泪痕。
姜灼华抬起下巴,指指椅子:“坐吧。”
芸娘依言坐下,这时姜灼华问道:“你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芸娘苦笑一下,不由伸手,拉过了站在她身旁一名婢女的手,仿佛看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
那婢女不解地看着她,且芸娘手掌粗糙的茧子,让她微微有些难受。
芸娘犹自不觉,缓缓开口说道:“不瞒小姐,我嫁人前,也有这样一双手。我爹娘很疼爱我,我从小到大,没再家里干过什么活。穆家虽然衣食不缺,但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请不起婢女。我嫁人后,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变成了一个寒冬腊月,都要从井里打水洗衣洗菜的妇人。为了给他省钱,我好几年没给自己买过首饰水粉。”
芸娘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这么些年,我苦着自己,我得到了什么呀?”
话至此处,芸娘再度掩面。
姜灼华示意婢女给她递帕子,待芸娘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姜灼华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心疼自己?其实我看着也心疼。这几日,在姜府的生活,想来你也是喜欢的,若是现在有机会,让你从今往后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愿不愿意放手一搏?”
见过天宫的美景,谁还愿呆在地狱?人逃离痛苦的本能,永远强过追求幸福的本能。
芸娘抬眼看向姜灼华:“小姐有什么主意?”
姜灼华接着道:“穆连成的四合院,想来值些钱,你应该知道地契放在何处?趁现在回去,将他的房产变卖,就当是给自己的补偿。”
芸娘闻言愣了下,迟疑道:“可若这般,必是会撕破脸皮,孩子怎么办?”
姜灼华给他剖明道理:“有这么个父亲做榜样,你儿子以后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趁此机会,卖了他的家产,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你自己好好教他,兴许以后还能成才。”
旁人总是说为了孩子忍一忍,芸娘从未听过姜灼华这般见解,显然是被她的话给惊到了,一时不敢贸贸然答应。
见她半晌不应,姜灼华轻笑了一声,语气中隐带讽刺:“怎么?你还想回去给他当牛做马?等着他哪一日搭上某个贵女,让你净身出户?到那时,孩子也不会给你,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姜灼华的话,芸娘眼前不由出现孤身一人回到娘家的情形,身子不由一怔,明明是三伏天,一时间,她竟觉手脚发冷,浑身渗着寒意。
姜灼华接着道:“同是女人,你这样的遭遇,我看着确实心疼。不如这样吧,你回去后,将他房产变卖,我再给你借一些,你带着孩子去别处他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开个布庄,或者开个小客栈。你这么能干,生意肯定红火,到时候,自己做个老板娘,日子不会比现在姜府差到哪儿去,何必再回去当牛做马,还要担惊受怕他会将你扫地出门,你说是不是?”
芸娘的手不由渐渐握紧。姜小姐说得没错,如果不这么做,等穆连成搭上贵女,她不仅会失去丈夫,还会失去孩子,辛苦多年,最后会落得连一点点依靠都没有。
若是现在趁穆连成还没反应过来,抓紧回去卖了他的房产,自己手里不仅能有一笔钱,还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
芸娘咬紧了唇,是穆连成先对不起她的!
芸娘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扬手擦净眼泪,起身给姜灼华行个礼:“多谢小姐这几日的款待,也多谢小姐恩怨分明,没有迁怒我们娘俩儿,芸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灼华笑笑,让桂荣喊了宝如进来,吩咐道:“你送夫人和孩子回庄河县,再从账上支取二十两银子。等到了庄河县,帮着夫人将她的宅子卖出去,然后将这二十两银子一并给她。”
说罢,姜灼华站起身,走到芸娘跟前,笑道:“我先预祝夫人,日后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芸娘对着姜灼华千恩万谢,然后领着孩子,随宝如走了。
几日后,宝如回到姜府,跟姜灼华回禀道:“小姐,那夫人已经卖了宅子,带着孩子上船南下了。她说要去姑苏,希望小姐能够保密,不要告诉旁人她的去向,尤其是她的丈夫。待日后赚够钱,会将小姐的二十两银子还回来,她还说,若是日后小姐到姑苏,务必记得寻她,好报小姐今日扶持之恩。”
姜灼华伸手摸了摸房里新开的百合花瓣,不由笑了,这个芸娘倒也是个有气性的,就怕遇着个逆来顺受的软蛋,想帮都扶不起来。
现在,穆连成最在意的儿子,已经跟着他娘亲上船南下了,不知道他若知晓,该是何等心疼想念?
这时,宝如竖了个大拇指,接着道:“对了,小姐,那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她不光卖了宅子,还将她丈夫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全部拿走了,家里锅碗瓢盆,但凡能卖的,一样没剩。卖不出的,比如她丈夫的衣物、还有一些被褥什么的,她全送了乞丐,只留下书籍装箱带走,说是以后给儿子看。给她丈夫,那可是连根毛都没剩下。”
姜灼华不由失笑,若是二房府里再将穆连成赶出去,那他可真的是要流落街头了,无家可归、无钱傍身、无亲人可助,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念及此,姜灼华喊来一个婢女,吩咐道:“你现在去跟小姥姥说一声,就说我明日会派人把姜重锦送到她府上,让她帮忙照看几日,等我这边儿事情忙完,就去翁主府接她。”
第二日一早,姜重锦刚小雀一般地飞来耀华堂,就稀里糊涂地被姜灼华塞上马车,好一顿糊弄之后,送去了康定翁主府。
待姜重锦走后,姜灼华梳妆打扮,带了几个身子强健些的小厮,上马车去了她二叔家。
桂荣陪姜灼华坐在车里,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方道:“小姐要见他们,递个帖子召他们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姜灼华哈哈一笑:“这不是‘报喜’嘛,得亲自去瞧瞧才有趣啊,还有就是,喊他们来,我怕脏了姜府地界儿。”
第40章
姜灼华心情格外的畅快, 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她二叔家。
二叔嘛,爹的亲弟弟,人不甚圆滑, 又因当年父亲被贬一事,多少受了些牵连, 虽当着点儿小官儿,但从先帝那朝到如今, 共事的官员都迁升几波了, 他愣是几十年没挪地儿, 好在兢兢业业, 没丢了官,一直不温不火的过着日子。
到了这个姜府门前,姜灼华下了车, 命人前去通报,不多时, 姜二叔和林氏,以及穆连成, 便一同出来迎接。
姜灼华目光淡淡地扫过穆连成,就当没看见。
姜二叔忙将姜灼华往屋里招呼,边笑道:“你来得巧,你婶子昨日买了些野菜回来, 趁着我今日休沐, 刚拌了馅儿准备包饺子, 正好一会儿一块儿吃。”
姜灼华心里念道:你不休沐,我还不来呢。她把带给姜二叔的礼物让婢女递了,笑着道:“怕是没功夫在叔叔这儿用饭了,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儿,想问问婶子和她外甥。”
姜二叔未觉其他,遥手指一指会客厅,点点头道:“进屋再说。你哥呢?好些日子没见了。”
“还是忙着以前那些事儿呗,叔叔身子可好?”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屋,依次落座。
姜二叔命人给姜灼华倒了茶,这才说道:“我身子好着呢,虽上了年纪,但老天爷大抵还没收我的意思,一直无病无灾,也算是有福气。”
姜灼华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道:“叔叔身子好就成,我真怕等下说了我今日来访的原因,气坏叔叔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