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下旬,诡计她没等到,倒是先等到了一个人。
“夫人,西角门外头有人想求见您,没有名帖,门房不让进,如今正在门口跪着哭呢,赶也赶不走。二门的李妈妈来讨您示下。”青纹得了消息小跑进屋禀道。
秦婠正在看邱清露送来的给徐太妃备下的寿礼礼单,闻言抬了头:“是什么人?可问清楚了?”
“是个女人,看打扮……不像什么正经人家,问她来历她也不说,只说了名字。”青纹迟疑了一下才道,“叫马迟迟。”
“名字这么奇怪?”秋璃站在旁边咕哝,“我怎么没印象夫人见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秦婠却已将礼单按在桌上,沉默了一会才道:“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马迟迟……是月来馆的头牌。”
“啊?”秋璃愣住。
“月来馆……那不是……烟花之地?”青纹也惊呆,良久才道,“这,夫人若不想见,我让人把她撵走?”
“不必。”秦婠起身,“把她带到偏厅。”
马迟迟,秦婠怎么能忘记这个名字?自己与沈浩初之间第一次撕破脸面的争吵,就是因为这个马迟迟——她奉子而来,求入沈家之门。
可是不对呀?按记忆,她应该是在沈浩初成亲三个月后才出现,为何早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愉快的打脸副本一开启。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出自北宋柳永《少年游》。
第19章 背锅
秦婠不是个爱读诗词的人,会记得那首《少年游》,正是因为马迟迟。
兆京里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多,但凡有些名气的青楼楚馆都会请教习教馆里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落,比大家闺秀学得还多,就连取个花名也要附庸风雅,为讨恩客欢心。马迟迟本姓马,迟迟是花名,就照着那首《少年游》给起的。
月来馆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青楼,这马迟迟就是馆里头牌姑娘,花名在外。
上辈子马迟迟是在她嫁入沈家后的第三个月,才挺着微凸的肚子找上门来,和今日一样,跪在门口要见她。
秦婠还记得,那天是沈浩初生辰,在此之前他们冷战许久,好不容易有破冰的迹象,她知道他少年心性常思走马天涯,仗剑江湖,所以特地挑了块好玉,编成剑穗打算送他作寿礼,好让两人之间别总是剑拔弩张。谁知,剑穗还没送出去,她就先等来了这个奉子而至的马迟迟。
那天,沈府被秦婠闹了个天翻地覆。
不管哪个女人,都很难接受自己才嫁入夫家三个月,门口就跪着个烟花女子,口口声声称自己怀了她丈夫的孩子,而那个孩子还是在他们大婚前一个月种下的。
即便她在他心里有再多的不好,他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她,更何况她并没过错。
那时她年轻气盛,学不来委屈求全,也想不到顾全大局,心里大概对沈浩初还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幻想,毕竟是要执手共度余生的男人,她不甘心,所以撕破脸闹起来。
沈浩初想要马迟迟进门,想要这个孩子,她偏偏不让,甚至负气回了娘家,让沈秦两家闹得大不愉快,她母亲也就在那时候开始忧心加重。后来又不知是谁将此事流传到坊间,结果闹得全京城人都知道沈府这件丑事——
正室才嫁三个月,嫡子未怀,就有娼妓携子上门。
京城中议论纷纷,都道沈家门风败坏至此,镇远侯府还有什么脸面自诩百年世家,而沈浩初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甚至有言官向皇帝进言,指责镇远侯德行有亏。
最后还是老太太出面,将马迟迟赶出侯府,直言即便这孩子生下,镇远侯府也绝不承认,这才平息风波。
后来,秦婠听说马迟迟的孩子落了,人也不知所踪,沈浩初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这层罪,又由她担下。到此,她与沈浩初之间,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京中人又论及她容不得人,连子嗣都不肯留,真真心肠恶毒。
毒妇之名,再难洗脱。
————
“砰”一声,听完马迟迟来意的秋璃气得将青瓷茶碗重重搁到桌面,碗盖被震得歪斜,茶水洒了满桌。
秦婠自回忆中醒来,坐在锦榻上把玩着掌中一只脂玉兔子,面无表情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张素净脸庞,眼眶微红,汪着泪,端是惹人心疼。身为月来馆头牌,模样自是上选,难得的是她身上似乎带着清净之气,并无太多风尘味。
娼门女子一抬眼,一扬唇,都经过调/教,怎样转头,笑要露几颗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逢迎男人的心,那清净大方中难免流露出烟柳媚态,与正经的大家闺秀还是有所区别。
到底,失之自然。
不过沈浩初会看上马迟迟,并非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像一个人。
秦婠毫无避忌地审视着她,在心中暗道,果然与秦舒有六分相像。
“求夫人成全。”马迟迟才看了秦婠一眼就将头又低下。
她已将来意说过,此时正忐忑地等秦婠发话,可眼前这年纪轻轻的侯夫人似乎和她想得不一样,不惊不躁,不吵不闹,甚至连一丝火气都没有,高高在上,宛如观音座下含笑的小仙童,分明是稚嫩的脸庞,那目光却让她心里发虚。
“几个月了?”秦婠一边问,一边向秋璃示意,让她将人扶起。
秋璃不情不愿过去扶人,马迟迟却不肯起来,只道:“前日大夫才来诊过,已有一个半月。”
“难怪还没显怀。”秦婠见她不起,便随她跪着。
马迟迟以为她不信,便道:“夫人若是不信,可请大夫来此再诊一次。”
“我没说我不信,不过兹事体大,关系我侯府子嗣,马姑娘又身份特殊,我必要弄得明明白白才好。”秦婠摆手,无波无澜地说道。
马迟迟面上一红,那丝自信在她面前出现裂缝。
“马姑娘,并非我有心鄙薄你,只是我尚有一事需要向你问清,你莫介意。你既是月来馆之人,又如确定你怀的一定就是我们侯爷的的骨肉?”秦婠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啜饮,等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