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秦昰的肉手握着笔杆,一笔一顿的模样,便嘴角含笑,这几个字也不知他写了多久,卫善把这几张字反复看了又看,取出一个匣子来,专把这些字都存在匣中,磨墨铺纸,给秦昰回了一封信。
轮到秦昭,倒不知道要写些什么给他了,把那张信纸收到匣中,浅浅一个盒子,摆了两封信也依旧空落落的,伸手摘从花盆里摘了一簇晚香兰放在匣中,等再开信匣时,便会有一股兰花香。
卫善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的小女儿心思,倒是秦昭还把她当作小姑娘,合花树上挂玲珑萤灯,芙蓉池里放百盏水莲,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有这样的日子,她咬着笔杆,不知道要回什么信给他才好。
这一回信封里夹的是茉莉花,卫善最喜欢的香味儿,窗舱里还养了两盆,正当花季,浓绿叶间冒出一个个小花苞,越是夜晚越是香味浓厚。
上回倒出来的石榴花搁在香球里香了两日,这回的茉莉也搁在香球中,垂在床帐上,鼻尖绕着茉莉花香,卫善坐在桌前,取出一张洒金小笺来,不论写什么,都觉得说得太浅了,依旧还是画上一幅画。
舱外江水茫茫,远远能看得见驶过的船帆,越是往北上,通商的船只越是少,不似运河靠南的那一段通商往来频繁,府州也更繁华。
卫善一幅江水图还未画完,外间小顺子又送进一封信来,这一回是卫敬容写来的信,卫善急急拆开,这信写得极厚,除开头二句是关切卫善在外如何,后头急转直下,把乔充容落了胎的事告诉了卫善。
乔充容肚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大,落下来已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卫敬容在信中可惜了又可惜,跟着便把正元帝打了秦昱两杖的事儿也写了下来。
各中缘由自然不能写得太明白,卫善通读一回,满心讶异,上辈子根本就没有乔充容这个人,正元帝也没有别的孩子,自然更没有秦昱踢打宫人,至宫妃受惊落胎的事了。
卫善记得秦昱这个人是极会装腔作势的,朝中谁不赞一声齐王纯孝,那会儿也没有旁的皇子好称赞了,只余下一个,自然也只能夸这一个。
如今细想起来,秦昱的名头渐渐响亮,是在秦显意外之后,秦昭被派出去驻守云州,跟着又派他领兵平定凉州,卫善原来不懂,看了域图方才明白,派他去凉州征战,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发兵两千里地,又在黄沙大漠之中,人困马乏,到凉州城下又要如何开战,既少食又少水,她光是拿手指在地图上丈量,就不住心惊,这哪里是要他去定乱,分明就是让他去送死!
得胜的奏报送回朝中来时,卫善在丹凤宫也听着了消息,当时只高兴二哥又打了胜仗,还以为这回总得回军犒赏了,也能见一见二哥,诉一诉姑姑和苦处,谁知道秦昭的军队根本没能到京城来,依旧还千里迢迢又回云州去。
这一来一往折损了多少人马,打了胜仗设下都护府,派的还是朝廷的人,搜刮来的金银还成了朝上参他的把柄。
秦昭再能干,也是养子,只有秦昱才是正统。那时候正元帝虽还拿定主意,把这皇位传给谁,心里对秦昭也是忌惮的。
秦昱这仁厚的名声就是这时候传扬开去,卫善出来这几日,倒听了满耳朵的俗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吹他能文,他早年怎么文名不显,说他纯孝,也就是太子死后,他才在正元帝跟前进孝。
亲尝汤药便罢,还有放言便是父亲要他身上的肉当药引,他也绝无二话,连对丹凤宫也一样是尽了心的,太子薨,晋王逐,秦昰不过六岁,能捧的只有他一个。
可就算是当时,正元帝也还没拿定主意就把帝位给他,他似乎是在三儿子和小儿子之间,犹豫过的,请立正统的朝臣也不是没有,秦昰占了一个嫡字,虽年幼,也依旧有师傅扶持,他的师傅是胡成玉。
袁相担了污名处刑,秦昱的身边已经有一个曾文涉,胡成玉在朝中替卫家周旋,难免没有立秦昰之后,他还能再稳坐宰相位的意图在。
袁礼贤的门生故旧被打成党羽拔除,这其中就没有胡成玉,卫善一点一点摸索,把上辈子记得的那些七零八碎的事都串起来,仿佛一张密密的网,原来身在局中尚且不知自己被网住了,此时跳出来看,才能看得明白些。
卫善合上信,让沉香叫来小顺子:“你到街市上看看,有什么孩童玩的东西,挑些有野趣的,一式两份买了来,着人送回京去。”
舟上人还不知京中乔充容落了胎,小顺子一听便是给徐昭仪和乔充容的,应声出去了,此时船刚到清河,正补清水米面,本地确有些布虎做得精致,大块的红布扎成老虎,沉香几个又做了小衣,连同这些一并送了回去。
这些东西自然是送进丹凤宫里,还有卫善写的一封信,她特意让姑姑来分派这些东西,信里对落胎一事,一个字儿都没提,只说沿途看见了,觉得有趣,给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们。
一套瓷人儿,两只布老虎,彩扎的风车,还有羊皮做的波浪鼓,堆开来十几样玩意儿,就这么摊在床上,卫敬容摆一摆手不叫人收拾,待正元帝下了朝过来,就见卫敬容正在看信,眼前还摆着这许多小东西,看他来了,急急收拾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卫敬容笑一笑:“是善儿捎回来,这些如今也不好送了。”单送给徐昭仪一个,可不是伤了乔充容的心,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也是正元帝的。
乔充容倒很知机,正元帝去看她时,就见她散了头发,靠在枕上,眼眶泛红,见了正元帝却半个字也没提起齐王来,符美人守在她身边,两人还说些宽慰正元帝的话,闭了眼儿流泪道:“恨我自己无用,竟没能替陛下再添一皇子,陛下万不能因我之故损伤龙体。”
丹凤宫中更是提都不提,都劝正元帝要爱惜身体,赵太后在离宫收到了消息,更是哭得昏了过去,太后有恙,正元帝自然要急赶过去探视,这些都由秦昱而起。
他本就因为韩知节参了袁礼贤的事心中不悦,袁礼贤虽是麟德殿讲师,可他哪里有空天天过去,还是让集贤院那一帮文士去讲史,既要修国史又要定律疏,日日议事,官制推行尚且艰难,却要来烦忧这些细务。
正元帝骑马自离宫回来,再说到齐王时,便道秦昱恣行颠倒,性情乖戾,须得修身养性,一个字都没说袁礼贤的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开启了善咩咩的少女心
秦昱请开始你的表演~
今天继续有良心
☆、第74章 低
卫善千里之外给秦昱穿了一回小鞋, 卫敬容拿这个又扎了一回正元帝的心,正元帝这些日子倒常留在她宫中,天热心燥, 呆在她这儿反而能静一静心。
看她在灯下替几个孩子做夏衫, 还感概一声:“原来倒不见你做这些。”
卫敬容手上不停,穿针引线替秦显那件袍子琐上边:“我做的时候, 你正忙着呢, 难道做个袜子衣裳还得特意告诉你一声?如今也不过安稳了几年。”
李从仪的残部还在流窜, 江宁王的吴地还未攻下, 要说安稳还未安稳,可却已经人心浮动, 武将未动, 文人先争起功来。
正元帝手里握着书卷,默不作声, 卫敬容也不看他, 一面做针线, 一面同他商量要给乔充容提一提份拉:“她心里难受又还在自罪, 说是自己没能保住孩子, 我看这不是长久之法, 倒不如提一提她,让她仔细调养身子,好安她的心。”依理无功是不升份位的,杨云翘能一人之下,也就是生了秦昱。
待徐昭仪这胎生下来, 不论是男是女,都要把她提上来,卫敬容把线头藏住,她久不做针线,这些日子练起来,竟也手熟了,拿剪子剪断线头,明岁还得再挑些采女,后宫之中还该多几个孩子。
正元帝点头应了:“这些你看着办就是。”
卫敬容便发下赏赐去,又特意派瑞香去宽慰她,让她仔细调养身子,绮绣的吃穿用度不减,同乔充容怀孕时一般无二。
替她来谢恩的是符美人,乔充容既落了胎,卫敬容便让符美人暂居绮绣殿中,原来是因着有孕才长的份位,还预备等她生下孩子来,不论男女都往上进,孩子虽没了,也依旧把乔充容和徐昭仪同等。
徐昭仪的拾翠殿也一样送了许多东西去,三人原就在一殿中居住,徐昭仪隐隐是这三人之首,这两个本就是她挑出来的人,原来两人一同得孕,还曾说过生下孩子来一同领着长大,不料乔充容会遭此祸事。
正元帝将要五十春秋了,真要说他年富力壮已经勉强,前头有已经成年的皇子,正统嫡子,又军功卓著,旁的不必肖想,生下皇子公主,安安稳稳长到大便是,也没有旁的想头。
丹凤宫里诸多赏赐,瑞香结香每日都来看望,反是珠镜殿里的杨妃,一是恼怒儿子被责打,二是照看秦昱再不想其它,忠义侯夫人又不能进宫来,她身边的训导尚宫却是劝过,可杨云翘正是满心怒火委屈,哪里还能听得进劝,是以从未派人去过绮绣殿,更别说是送东西了。
两下比较,卫后仁德宽厚,有爱人之心,而杨妃刻薄寡恩,乔昭仪失子,反而把她给得罪狠了,原来徐昭仪就牢牢跟紧了卫皇后,如今底下的小宫妃们,轻易也不敢再往珠镜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