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个孩子抱到身边,是抬高了他。”太子妃这话冲口而出,说的也确是不错,要是晚上半个月,说不准正元帝会当真把这个孩子放到太子妃身边养,可此时秦显生死如何,朝中势力又如何变化,全未可知,她这么做就是触了正元帝的逆鳞。
卫善看她怎么也说不通,又不能把孩子强抢过来,干脆出了正殿门,让沉香去甘露殿报信:“只报给结香就是,别让旁人知道,看紧了门禁,不许人出入东宫。”
素鹃一直跟在她身后,听见她这样吩咐,跪倒在她身前,扯着裙子求她:“公主已经万事顺遂,何苦还要为难我们娘娘。”
“你们娘娘一时情急,办些错事也算情有可原,你不从旁劝她,反一意撺掇,才是给你们娘娘挖坑。”说着转身下阶,回到偏殿去。
宫里各处都已经宵禁了,沉香带人提着灯笼往甘露殿去,遇上几回巡兵卫队,今夜皇城之中巡视的卫队比平日多了许多,到了甘露殿中,请结香出来,把东宫里的事告诉给她听:“我们公主总是弟妹,这事不好插手,娘娘若是有了定论还是尽早吩咐,真闹起来面上也太不好看了些。”
结香一把拉住沉香的手:“公主这些日子只怕去不了清江了,娘娘才刚吩咐的,让公主稍安忽躁。”人人心里都七上半下的没有着落,陛下才刚看着四殿下入睡,守在他床边,坐到灯火都暗了,这才起身,三殿下也刚走,整个宫中今夜人人无法安眠。
哪一个心里不盼着太子安稳,太子安稳就是后宫前朝都安稳,沉香一听满面忧色,原来都数着日子要去清江了,两人纵不在封地,在任上相守也好,公主再怀上身孕有个孩子,皇后娘娘早早允诺,生下儿子来就请封世子,哪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
卫善也早已经想到了,对着灯烛发怔,上辈子太子生死一定,正元帝便把二哥拘到眼前,就在眼皮底下紧紧着他,揪了几回他的错处,跟着又派他去打凉州,翻越沙漠,跟着去的兵丁死伤无数,只要一想心就跟着提起来,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戒指,把“昭”字的那一面印在手心里。
一夜再无别话,第二日天边才透出一丝光,卫敬容便来了东宫,直往正殿去,跟着又到偏殿看云良媛。她是生生把自己给饿瘦的,怀上身子再补已经不及,生完了孩子人更是发虚,昨儿那么折腾,今日面色煞白,见了卫敬容抖着嘴唇呜咽。
太医来摸了脉,说是产后失调,要仔细将养,卫敬容关上殿门和太子妃细谈,这个孩子留是留下来了,对外的说法却是云良媛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小皇孙,这才把孩子留在太子妃身边养着,她是嫡母,本就该担起这职责来。
太子妃如愿以偿,眼睛里含着泪拜谢皇后,卫敬容看她这样:“你要谢,就谢云良媛罢。”若不是她生了病 ,这事是怎么也抹不过去的,素鹃几个面露喜色,正殿宫人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云良媛的屋里却个个愁云惨淡。
太子妃总算高运一回,卫善一夜未睡,再分不出神来再管东宫事,坐车回到王府,立时叫来王七:“王爷可有信来?”
王七摇一摇头,这一来一回总有四五日的功夫,秦昭在千里之外的清江大营收到了信报,心中连番惊跳,先想的与卫善一样,跟着又再摇头,若是正元帝有意抬举秦三,叫他生出不臣之心来且还罢了,如今朝局安稳,只要平北狄攻吴地,大业开创的就是千秋功业,此时害了秦显,谁也得不着好处。
卫敬尧自请去边关,秦昭也上奏自请去边关,人人都在等边关的奏报,究竟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论,人还没找,贺明达先反了。
他反叛的消息一传来,正元帝心知儿子再无可能生还,传了虎符调令去增援,话才说完,吐出一口心头血,人就在倒在御案上。
宫里乱成一团,比太子失踪时还更乱些,袁礼贤稳定前朝,跟兵部下令发兵,卫敬容稳定后宫,卫善再一次进宫去,就住在甘露殿的偏殿里,把秦昰如意都抱到身边,日日看着弟妹。
正元帝病在床上,醒来时就见妻子陪在身边,两个儿子轮流侍疾,秦昱干脆就在偏殿中住下,与卫善遥遥相望。
他自请侍疾是行孝道,卫敬容再不能说不,卫善便把小顺子调到秦昰身边,干脆就把话说透了,叫自己身边的人都紧紧看着秦昰:“四殿下的安危万分要紧,吃的喝的都此仔细了。”
小顺子跟着了几日,便报给卫善道:“三殿下这些日子总是请四殿下一同吃茶吃点心。”兄弟之间在闲暇时同坐吃茶是常有的事,可既然公主吩咐了细无巨细都要上报,小顺子便按着点把秦昰一天干了什么报给卫善。
“从明儿起叫厨房单做点心给他们送去,不许经别人的手。”厨房里预备的,都是秦昰爱吃的,秦显一死,卫善心中日日煎熬,算着时候,就该到昰儿了。
看着他吃,看着他睡,安然过了十几日,正元帝的病没有好转,醒过来头一条令便是把秦昭从清江召回来:“让昭儿回来,我才能心中安定。”
听上去是要把政事交托到秦昭手上,可连下的几道政令却与秦昭毫无相干处。卫善心知,正元帝已经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来,贺明达同北狄勾结反叛,被正元帝猜中,他心里说不准正猜测秦昭是不是会跟江宁王串联。
秦昱一听,面色铁青,他先时还分神在别事上,等正元帝病情反复,高热不退,夜梦中还说起糊话来时,就当正元帝挨不过这一关,说不准就这么死了。
日日侍候着正元帝,从天刚亮到掌灯时分,半步都不敢稍离,见他病痛重了,脸上垂泪,心里却隐隐欣喜,大哥死了,原来不敢想的就在眼前,伸一伸手就能勾着。
可正元帝却没松口给他什么,还在此时要把秦昭召回朝中来,心里虽然明白父亲是断不会把江山交到一个养子手里,可依旧还是愤恨。
看卫善的目光阴恻恻的,见她对秦昰十二分的上心,心中一哂,秦昭原来是大哥的狗腿,如今又要帮扶四弟,秦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能谋什么事,可他未想到,头一个上书请立太子的是袁礼贤,而请立的人选是秦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咕噜到处找麻麻找不到
最后只能趴在我脚边
枕着我的脚要撸
害怕寂寞的咕
可它晚上打呼噜还磨牙
我要怎么办,我要不要把它赶出去……
☆、第179章 苦竹
太子失踪, 正元帝病重,宰相请立皇后嫡子为太子。
奏折送到正元帝的床榻前,他一时气动, 把折子摔在地上, 正要怒骂,看见秦昱立在雕花落地罩门外, 又生生忍住。
卫敬容不知那折上写的什么, 拾起来摆到榻边案上, 扶着正元帝起来喝药, 她这十来天日日煎熬,人看着瘦了下去, 既受丧子之痛, 又时时陪在正元帝的订前,根本无暇看顾儿女。
正元帝气正不顺, 并不要她扶, 虽然气动, 却知这事与卫家不相干, 撑着手掌把药喝了, 阖上眼睛对秦昱道:“老三也不必守着了, 去歇歇罢。”
卫敬容等秦昱走了,这才又扶住他:“你身子不好,大臣们说些什么,也不必过于当真,就算置气, 也得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分毫未动,正元帝却看她一眼:“你可知这折子里说的什么?”
卫敬容眼圈一红就要淌泪:“总该是显儿的……显儿的身后事。”甘露殿中建了新建小佛堂,请来观音供在佛龛上,卫敬容日日都要念一卷经,天色未亮就去上香。
她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瘦下去,正元帝见她容色憔悴,眼睛底下一片青灰,也不知多少日未能安眠,才还想发脾气,又叹一声:“满朝文武,不如皇后知朕心。”
袁礼贤能上奏折,胡成玉竟没有旁的折子送上来,那便是两人相商定下的,太子在时,既嫡且长,有武功有文治,半年以来提出的政见一次比一次针砭时弊,比如户籍新法,就是他从蜀地带回来的,一年之中全国分州试行,各地瞒报人口的事少有发生,光是一州就多得万户,下州升为中州,中州升为上州,举国米粮赋税收比原来多的多。
秦显又别无所好,既不崇佛又不好道,为人豪爽行事得体,大臣们赞成他是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太子,倒也不全是吹捧。
前朝太子之中,有好男风,爱男人爱到没有子嗣的,还有好画画,满宫妃嫔一个一个画美人图的,还有一心信仰长生天,想去草原披发当个外族人的。
秦显已经可以同前朝明君建兴帝在当时太子时的功绩相比,大业能有这样一位太子,已经是朝中大臣之福。太子失踪,举朝上下震动,失了这么一位太子,再往下看,立哪一个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可正元帝病重,十来日都无法起身上朝,群臣心中惶然,一时流言四起,袁礼贤胡成玉隔着帘子进谏,虽不能见他面色到底如何,却听得出声音中气不足。
两人既是政敌,见面少有不打机锋的,胡成玉越老越是一张圆脸,不论见谁都是满面堆笑,而袁礼贤越老就越是清瘦,面目刻板。两人一处,总是胡成玉带三分笑意,彼此唇枪舌箭,打上一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