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低头应是,又捏正元帝捶腿,过得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晋王在玉门关外迷失的消息,还要不要告诉公主?”
正元帝这才掀了眼皮,眼中尽是红丝,眉间疲态尽显:“她已经知道了。”可他想不明白,名和利都再难动魏宽的心,卫魏两家也从无旧情可叙,卫善究竟用什么法子,让魏宽站出来替秦昭说话,当堂揭破了军情,迫得他不得不发令派人去找秦昭大军。
可军报这样的密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正元帝看了一眼正在替他揉腿的王忠,离得近了,能看见王忠鬓边发丝,隐隐有染过的痕迹,顿声问道:“你今年有多少岁了。”
王忠笑了一声:“陛下垂问,老奴将要六十了。”
正元帝道:“原来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是该让你歇歇了。”
他一说这话,王忠赶紧伏地拜倒:“能侍候陛下是老奴万世修来的福份,如何该提一个歇字。”殿中一时静了,林一贯几个缩在殿外,不敢进来。
正元帝摆了摆手:“起来罢,你侍候我这样顺心,我还怕换了人不称手,你这几个徒弟,哪一个都没有你侍候得好。”
王忠哪里敢应,心中疑惑是出了事,可这些日子件件小心,再不敢行差踏错,正元帝摆手叫起,他又躬着身子爬起来,腰一折更显得老态了,正元帝道:“你且歇歇罢,让你的徒弟们也顶顶事儿。”
王忠不敢驳,退下去打量几个徒弟,冲着林一贯点点头,余下那几个也早知道他最喜爱林一贯,听见他不住吩咐林□□:“陛下要吃茶,你且得拦着,茶能解药,万不能让陛下由着性子来。”
林一贯一直在御前侍候,可到底还有师傅在,从不曾贴身侍奉过正元帝,他心里也不住打抖,应上两声,这才缩手缩脚上前去,看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自己伸手,先还露怯,跟着便顺了手,正元帝吃着他调上来的蜜卤道:“你跟着你师傅有多少年了?”
林一贯还是小太监的时候就被挑上来跟着王忠,先时自然不能往御前来,就给王忠洗衣裳刷鞋子,到他如今这个地位,也每日早起去给王忠梳头。
正元帝发问,他不敢不答,可头回和皇帝说这么多的话,怕得掌心发汗,正元帝反而面上带笑,很有些攀家长的心思:“你还给你师傅梳头?等明儿给朕梳,试试你的手艺好不好。”
林一贯嘴里连声应着,正元帝既要他梳头,便不能先给王忠梳,凭他起得再早,再的孝心,王忠也不能先过正元帝,应完了又烦恼起来,回到屋里见王忠端了铜镜染头发,急得快步过去:“师傅怎么自己弄这些,还是我来。”
王忠搁下小碗由着他来:“陛下让你梳头了?”
林一贯大方应了,本来也瞒不过王忠,王忠眯了眼儿等那毛刷子刮过头发梢,低低“嗯”一声:“你也别怕,怎么给我梳的,就怎么给陛下梳,袖子那儿多折一个褶,把白头发藏起来点。”
林一贯出了殿门还怕师傅发怒,陛下这分明就是要抬举他了,这会儿见师傅半点不怒,实是拿他当亲儿子看了,吸吸鼻子:“我定不给师傅丢脸。”
铜镜磨得光可鉴人,王忠在镜里看见小徒弟要哭,笑得一声:“还哭鼻子,当自个多大?我这会儿身上可没糖球了。”
说完了才道:“你当我放心叫你去御前,抬举你是好事,若不是陛下这些年脾气一日比一日坏,我早把你们都抬起来了,哪至于一把老骨头还要替你们挡在前头。”
王忠在宫外有宅子,养了花鸟石竹,养了猫狗鸟雀,只等着将来出宫颐养天年,他这么牢牢霸着大太监的位置,底下的徒弟们自然有说小话的。
“把你抬起来,你那些个师兄弟心里就服气?更得夹着尾巴做人,万不能有一点疏漏。”王忠一面说一面吃了一口茶。
林一贯心中一凛,当太监这些年也确是干过许多欺上瞒下的事儿,师傅是收了宓才人的金银,这才替她换上花牌,这事儿他也办过,师傅给的金银厚实,说自己不差这些了,替徒弟们攒一攒,要是叫人捅出去,宓充容最后是什么罪责,他们可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冷汗泠泠,王忠看他怕了,拍一拍他:“得啦,跟了我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软什么时候硬,看也该看会了,上头贵人那些事儿,我原来怎么办的,你学着样儿,总不至于你师傅安稳了二十年,到你手里就不安稳了。”
王忠一面说一面把头发束起来,鬓角染得不见一丝霜色,看着人又精神起来,这些徒弟,也只有林一贯知道些他与晋王的事,知道的还不分明,不过以为是他拿好处,两边帮衬,可如今这势态一点险都不能冒。
连消带打,把小徒弟刚生出的那点心思给打没了,可王忠自知正元帝开了这个口,就是不愿意再留下他了,得赶紧给王妃提个醒,往后两边得更少来往才是,不能让晋王冒一点风险。
传信的人一走,落霞阁中的喜意便被冲淡了,卫善两回怀着身孕,秦昭都在外出征打仗,这一次还尤为凶险,沉香看卫善一等无人时便肃了脸色,眼圈一红:“公主好歹多进一些粥菜。”一面说一面刮一口粥,送到卫善嘴边,看她咽下。
忍不住忧心道:“公主不是说再等一等么,怎么这会儿就说了?”
昨日起卫善便不曾用饭,沉香一早起来亲手炖了粥汤,在灶上温着,里头搁的山药枣子,送去前殿的便是这个,正元帝一口都没动。
卫善咽了,放缓了神色:“等不得了。”说着把手抚在小腹上,腹中这块肉还不会动就要跟她一起犯险,卫善手指尖在腹上来回摩挲,心里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
沉香跟了卫善多年,看她脸色也能窥知一二,忍下目中泪花:“公主可该多吃些,小殿下才能长得壮实。”
人人都盼这一胎是个儿子,连正元帝都是这么期盼的,卫善却只这一胎能够平安,她伸手接过粥:“去捡些外头合欢花浸了酒给姑姑送去,让她安神静心,就是传了信,也别过来,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跟着又叫来了小福子:“你让王七去一趟晋地会馆,今岁还未选官,算着日子也该上京来了,找几个人说曾文涉督粮不利,晋王军队出发,粮草不足的事传出去。”
秦昭在晋地的人望一直未在朝中显露过,各地选官自成一派,这些年选上来的,既有同乡情谊又有同榜情谊,若没有卫善连晋地都出不来,此事是必要发声的。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
这章没写完,明天补(好像补章很难刷出来,或者我直接发新章)
大家晚安
☆、第312章 修好(捉)
卫善恐怕正元帝以秦昭领军不利为由下旨责罚他, 抢先一步把罪责按在了陇右官员的身上, 其中尤以曾文涉的流言最多。
他本就是齐王一系的官员, 正元帝当初选他去陇右督粮道,便引起朝中一片反对声浪,大战在即, 还涉及私怨, 三万将士的性命岂可儿戏。
消息经由东西二市商贩的嘴越传越广, 商户走南闯北,自来消息灵通, 十个人同说一件事,这事纵是假的也真了,何况其中本就有五分真, 这风便越吹越盛, 不久就吹遍了京城。
正值科举选官的时节, 秋闱将至,京城之中陆续聚集着各地学子, 其中又以晋地的来的最多, 他们是王府出资送考,自然来的最多,衣食住行也安排得最妥当。
先不过在会馆中谈论, 两派意见越争越凶,一派激进,主张去拜访京城中官位最大的晋地官员,把民怨上达天听;另一派温和, 还在犹疑这消息的真假,两派都有领军人物,一时争论不休,直到陇右地方的录事参军将奏折送到了御案前。
录事参军身负察举劾本州六曹官吏之职,他送上奏折来,弹劾陇右司兵增援助战不利,粮道官员到此时还未能筹集军粮,消息一传开来,这些学子们更是义愤填膺,除晋地会馆之外,连同业州营州,清江学子也一并响应。
先时只在会馆中纠集,跟着又在茶馆书肆之中谈论,最后这些学子们挑出几个领头的,去拜访京城中为官的晋地一派官员,再由这些人起草上书,经由太学府呈送到御前。
正元帝因为此事,发落了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外头是越闹越凶,长清宫里的卫善却安然下来,她一听说陇右录事参军的奏折送到了御案前,胸中吊着的大石立时落了地,秦昭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在陇右游刃有余。
弹劾的奏折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到御案前的,夫妻遥隔千里,却两心相同,曾文涉闭门两年有余,身上才刚干净那么点儿,就又是一盆脏水兜头浇下。
小福子隔得几日便往晋王府走一回,对外是说晋王妃孕中挑剔,吃的用的穿的都不合她心意,少了什么都要到外头去采买回来。
卫善虽心知秦昭无事,可没接到信报总是难安,三五日便差遣小福子回府一趟,看看后院里养的那群鸽子里可有从外头飞回来的。
自六月底到七月初,依旧没有秦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