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修这才恍然,方才还灰败了脸色,想着这门亲事做不成,总不能逼迫她答应,倒真像是卫家仗势欺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不成想原来是骗他的,眉头一挑:“好啊,原来是骗我!”
“若不然,光你这个世子的名头就把别个吓退了,她是不敢说卫家太显赫,只好说你生得太好了。”卫善拿金头签子插起一块甜白瓜,“我这儿你不必谢,嫂嫂那儿你倒真得谢一谢。”
事情一传到师清如的耳朵里,她立时办起了南边的花缎首饰,想来崔芙父亲死后,手上有的产业也都归到族中去了,要等她弟弟年纪够了,再交到弟弟手里,再有油水也被叔伯刮了个干净,要嫁去当世子妇,也不能全靠着崔家置办行头,当年卫善也是这么送东西给她的。
卫修知道兄长妹妹两人都替他操心,立起身来,冲着卫善作了个揖:“难为妹妹替我设想的这么周到,等大哥大嫂回来,我也给大嫂作揖。”
卫善这才翘着嘴角笑了,疑惑道:“那许多女孩儿,哥哥怎么单就看中她?”
卫修闻言默然,想了半日还想不出是为了什么,若说温柔,确也温柔,若说美貌,实也美貌,可到底是哪一样戳中了心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沉香捧了冰盏送上来,为着方才笑话了卫修陪罪,看他答不上来,凑趣一声:“娘娘这话问的,姻缘都是天注定,说不准是上辈子就定好了的。”
卫善原是玩笑,听见这句笑意渐收,上一世卫修到死都在周全她周全卫家,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姻缘,他一个人撑着辅公国府,两人连见面都难,偶尔才能得着些衣食,互相传递只言片语,也只能报个平安,他究竟是否曾有过心仪的女子,再也不得而知了。
卫善越发加紧替卫修办喜事,辅公国府重又修过,卫敬尧不能回来,知道儿子终于成家,送上成车的毛皮料子,崔芙虽说是世子夫人,可嫁进去便得担起整个辅国公府的事宜。
卫善想了又想,还是挑了两个尚宫赐到辅公国府去,将来好替崔芙帮手,又特意叫沉香跑了一趟,告诉崔芙蓉,凡有不能决断事,也可进宫问她,不必客气,两个尚宫若有欺主拿大的,也一并告诉她知道,她自然会料理。
两边有了默契,秦昭才落笔赐婚,崔家上下都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份福气掉在自家女儿身上,替崔芙几个挪了房舍,又将收归的产业,还到崔夫人手里,族中更是拿出银子来,给崔芙办嫁。
除了宫中赏赐之外,平南王远在清江,竟也叮嘱王妃送来贺礼,两边都已经订下亲事,自然是按亲戚走动,除了吃食便是衣料缎子,花钗首饰,说是南边时兴的花样,送给崔姑娘把玩的。
师清如肯费心打点这些东西送到崔家去,是又给崔芙吃了一颗定心丸,想到皇后娘娘待她可亲,看着通身威仪,与她说话竟似闺中好友,肯这么推心置腹。
长兄长嫂又肯替她如此费心,崔夫人在家里点灯念佛,抱着亡夫的牌位哭了许久,搂着女儿道:“不成想卫家这样厚道,怪道能出两代贤后,你进了卫家,必要相夫教子,恭敬长嫂,还此恩德才好。”
崔芙是知道卫修偷偷看她的,有她发觉的,必也有她没发觉的,被卫修瞧上一眼,心口便“噗噗”跳动,可光这些又怎么能定终身?
揽镜自视,实觉得卫修比她生得还更好些,心里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偏偏瞧中自己,又觉着嫁了过去也拿不住他,泼天的富贵掉下来,她不敢伸手去接。
崔芙虽看着柔弱,心里却有主意,卫修张口问她,她强撑着也给回绝了,不意皇后娘娘竟亲自说和。当真以势压人,她也不得不嫁,却肯软言劝她,这才欢喜起来,看着一样样的走礼,在屋中安心备嫁。
有这样的喜事,崔芙院中便多了许多人走动,几个女孩里头,只有谢九与她相好,两人经历相仿,都是没了父亲,一应亲事全凭伯伯叔父作主的,彼此见了大有知己之感,相互吐露心声。
谢九虽则年少,却极有见地,崔芙并未拿她当作小女孩看待,倒肯把心事对她说上两句,欢喜之中总还有些害怕,绞着衣带:“家里人人感恩戴德,连母亲也是如此,往后弟妹都有人照拂,我却不知,究竟算不算是桩好事。”富贵路似青云路,踩在云彩上也怕掉下去。
谢九眼看窗外无人,一把握住崔芙的手,真心实意道:“月下老儿牵红绳,终于系到姐姐腿跟上,怎么姐姐还害怕起来?”越是说越是低声,攥着崔芙的手也越来越紧:“姐姐万万不能错过这样的好姻缘。”
崔芙看她说得如此认真,倒觉得有些古怪,可听见“好姻缘”三个字,还是面上一红,推了她一把:“妹妹怎么说这些,你才多大点的年纪。”
两人说着便说起卫善来,崔芙叹息一声:“我原来以为,娘娘是云端上的人,这样雍容有度,不意竟如此可亲,怪道陛下娘娘二人如此情深。”
谢九先是惘然,听她这么说,又点起头来,低声感叹:“皇后娘娘是极为不易的。”
崔芙摸出一只金绣线的荷包,里头沉甸甸的,塞到她手里,越说越是面红:“咱们原来同病相怜,如今我……我既有了这份福气,你也……你也放心。”实说不出嫁人之后要提携她的话,可意思却很明白。
谢九处境比她差得还远,听了这话笑一笑:“月老没给我牵红绳,姐姐再费心也是白忙一场。”心底依旧为了崔芙高兴,从袖中取出一只黄金满地娇的的坠子来,“我出来不便,也不知你大喜的日子能不能来,这是我给姐姐的添妆。”
崔芙接过来,替她抚一抚裙子:“这也太破费了,你总共才多少东西,端阳那天你要是进宫可多好,我看娘娘很喜欢你,说不准也有造化呢?”
谢九接过她的荷包,摸到里头的银子,知道是她补贴自己,往袖中一塞:“我能与姐姐坐在一处,已经是大造化了。”
☆、第392章 情难
卫善挺着肚子替卫修预备婚事,越是看见卫修美满越是觉高兴,两条腿肿胀的痛楚都仿佛好了许多,拟了一份聘礼的单子,让徐太妃帮着掌一掌眼,慨叹道:“人丁兴旺才是立家之本,崔家姑娘虽年岁小些,倒是给能立起来的。”
卫家给了崔芙这样的体面,崔家人便不敢再小瞧这孤寡的一房,崔芙的伯母叔母都有诰命在身,她一个女孩儿,得了这样的亲事,还能不骄不躁,卫善很是满意。
心里总害怕这是卫修一时心血来潮,挑了个光有长相的姑娘,知道她还能在亲事中站出来替母亲打点上下,周全弟妹,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徐太妃细看一回,见卫善样样都想得仔细,把单子递了回去,捧了茶盏:“娘娘已经想得极仔细了,如今外头哪一个不再说崔家姑娘好福气。”
说着瞧了卫善一眼,话在肚里转了两回,咬咬牙依旧张了这个口:“看见别人喜欢,也想替晏儿求个恩典。”
卫善把聘礼单子搁到桌上,知道这些日子徐太妃的娘家嫂嫂时常进宫来,想必也是为了秦晏的亲事:“太妃同我还客气什么,有甚事只管说便是了。”
“我看了又看,心里还是喜欢我那个侄女儿,娘娘也曾见过,不说旁的,教养上头是嫂嫂花了大心血的,我没有女儿,便想把她留在身边。”徐太妃也知道自己家门第太低了些,兄长原来还任官,城破以死尽忠,家里就再没有主事的人了,寡嫂侄女直捱到秦昭进京,封赏为大业尽忠的臣子时,日子才好过起来。
卫善顿得一顿,她虽张过口,意思却是能替徐家姑娘挑个可心的婚事,便是卫家出面帮衬些也不打紧,却没想到徐太妃想让侄女当儿媳妇。
卫善久不开口,徐太妃便软言道:“我知道娘娘上回的好意,让我把侄女儿带在身边,是想给宴中的诰命们相看相看,看看家中可有合适的儿郎,可……”
可哪里知道秦晏对这个表妹十分上心,知道她身份不够出席宴会,怕那些官眷女子给她气受,时时撵在她身边,徐家是文官,徐太妃的兄长在世时,家里便不曾豢养马匹,徐家姑娘自然也就不会骑马,秦晏牵着自己那一匹,扶她坐在马上,也不与人奔驰,慢慢悠悠在林中赏花。
两人已经经年未见过了,这二年间,从小孩子慢慢长成了大人面貌,春花烂漫情窦初开,往徐家跑得越发勤快,秦晏回来知道宴中请表妹是为了替她结一门亲事,难得闷着声问母亲:“能不能把表妹,嫁给我。”
卫善听得怔住,这却在意料之外,秦昰秦晏的婚事,秦昭是预备给他们二人择世家女的,往后去了封地,才好与当地官员交际。
她婉转说给徐太妃听:“这事儿自然是好是,可陛下的意思是想择大家女。”
经过一个甄太后,朝中的文武大臣们都怕结这样的亲,为防外戚作大的本意是好的,可甄家自上往下就没有一个脑子清明的人,一个乖顺的太子妃是好事,一个识人不明的太后却是恶事。
徐太妃赶紧称放:“陛下娘娘一片心意,可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不动心思便罢,动了心思就是个牛脾气,怎么也拉不回来的。”
卫善收去笑意,正元帝的孩子,或多或少总有些与他相似之处,如意是这样,秦晏也是这样,秦昰便在清江不肯回来,非要跟着卫平实干,把往年浪费在诗书上的功夫都拾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照拂过兄长,他如今去了,只留下这点血脉,两个孩子又有这样的缘份,若不依他,他便要去求兄长,我想总得先知会娘娘一声。”
卫善点点头:“我知道了,太妃既开了口,后头的事也想得很明白了,我跟陛下打声招呼,就让他这个当兄长的,跟弟弟说明白罢。”
徐太妃松一口气,心里还有些可惜,可惜卫善说的那个大家女,可自己的儿子看着敦厚老实,其实就是个死心眼,经过这许多事,只求他能够平安喜乐,终身大事,怎么忍心逆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