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在宫内十余年,花了不少心血,几乎和各处都有交情往来。像尚衣局之前熏错了香这样的事,她睁只眼闭只眼,人家就感念她的大恩。这种恩情,往往比金钱贿赂来得更有效,关系也更扎实。她和北宫彤史也曾有过这样的交集,所以有事托赖,不必费任何口舌,人家就明白她的来意。
一本黄绫封面的彤簿放在桌上,窗屉子里透进一线日光,正好打在端正的“细档”二字上。星河翻开看,昨夜皇帝确实留宿了,档面上记得清清楚楚,“四更方起……留宿了整夜么?”
彤史说是,“当晚卑职在温室宫值守了整夜,圣驾确实是四更方起。”言罢一顿,“宿大人,还有一桩……”
星河抬眼看她,“秦大人但说无妨。”
彤史还是有些犹豫的模样,斟酌了下方道:“若换了旁人,这事儿打死也不能说,可换了宿大人,就算您不问,我也得告诉您……皇上留宿温室宫,皇后寝殿内并不只有皇后一人,还有长御闻啼莺。皇后于子时而出,剩下的时间只有皇上和长御在殿内……我这么说,宿大人明白吗?”
星河虽然没经历过那些,但这种事,点到她就神会了。
垂眼又看彤簿,“可上头记的,只有皇后侍驾。”
彤史笑道:“这种事儿皇上不管,皇后不说,谁敢自作主张记明白?自然是照着明面儿上的情况录入,至于旁的,不归咱们操心,只要彤簿上不记空档,差事就完了。”
这下倒是难办了,皇后身边长御,那是统管中宫事宜的女官,本来不作承幸之用,皇帝要是和她有了那一层,皇帝自己也不好意思抖落出来。至于皇后,自然乐得多个人留住皇帝的心,倘或有些其他的意外之喜,那就是大造化了。
第46章 禁苑娇寒
当然这内廷承幸之事, 本来全程侍立的就不多, 彤史算是离得最近的,还有诸如御前的管事和敬事房等候录档的太监,远在前殿大门以外。
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星河心里很犹豫。其实这事说大并不大, 皇帝这把年纪了,龙马精神御幸个把女官, 未必能掀起什么大风浪。今天还很痴迷的, 没准儿过两天就撂下了;但要说小呢,实在并不小。世上的事儿慢慢演变,变到最后翻天覆地的也不是没有, 端看牵扯在内的这些人的运数。如果告诉太子,或者又要惹得他难过了, 他对丧母的唯一一点安慰, 就是皇父这些年并没有痴迷任何一个宫人,偶尔的翻牌子,不过是消遣和平衡后宫的应付。一旦皇帝夜御惠皇后和长御两人的事传到他耳朵里, 不知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能够不让他操心的事儿, 她这里可挡就挡下了吧!星河嘱咐彤史,“这话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彤史道是, “宿大人放心, 卑职明白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
她点了点头, “也不知皇上是一时兴起还是怎么,倘或接下去隔三差五如此,你一定要打发人来知会我。”
从彤史那里出来,她走得忧心忡忡。穿过安仁门往千秋殿去,隐约听见公主院夹道里有人在哀嚎,间或还伴有少年快乐的呼喊:“揍……往死了揍!”
星河站定脚细听,似乎是信王爷的声气儿。年轻的王爷正是气盛的年纪,不知哪里又寻着乐子了,和好几个人起哄,正寻谁的晦气。
公主院早年是教养公主们的地方,公主长到了一定的岁数,离开母亲搬到这个院子来,每天有管教嬷嬷定时教授女红和课业。大胤的公主,除了那位暇龄公主,余下五位都是知书达理的。恭皇后去世之后,禁中嫔妃再也没有一位有所出,先前的公主一个个都已经长大出降了,这院子就闲置下来,平时除了洒扫的宫人,没有旁人会来。
原本星河是不愿意管闲事的,但信王在她看来与别个不同,是太子的胞弟,既然遇上了,难免要去看一眼。她提着袍裾上了台阶,推开半掩的院门,赫然看见卷着袖子,一脚高踩石鹤底座的信王正在鼓劲,指使他的几个跟班儿,狠揍那个被麻袋套住了脑袋的人。
她唤了一声,“王爷做什么呢?”
信王回头看见她,喜滋滋叫了声二嫂,“你来得正好,咱们正揍这王八羔子,给你出气呢。”
星河瞧瞧麻袋底下的身形和穿着,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左昭仪宫里的总管年世宽。上回他扇了她三个耳光,信王就说要给她出气的,当时她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会儿动真格的了,气倒是出了,接下来的事儿可不妙。
麻袋里传出一条破嗓子,“宿大人……宿大人啊……求求您行行好,救救奴才吧!奴才得罪您,那也是不得已儿,主子吩咐的,奴才没法子……哎哟,我的屁股……我的腿……打也打了,踹也踹了,求求您……求求王爷,把我放了得了。”
信王狠狠呸了声,“放不放由你说?等爷揍痛快了,把你往井里一塞完事,我看你这绝户还狗仗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