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看不起他。这个念头让他极端难受。
为什么秦青会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之前用那么热切的目光窥视自己,现在却如此冷漠,就像偶然瞥见了路边一块灰不溜秋普普通通的石头。
叶礼想问个清楚,却又不能这样做。他是仆人,仆人怎能强势?
他只能忍着……
秦青一边抚摸怀里的胖猫,一边幽幽笑语:“我若是这齐思雨,我该羞愧的无地自容了。本着一颗好心,干出的却是如此一桩蠢事。施粥岂是这个施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他极为困乏地瞥了叶礼一眼,背转身,对着车壁静静睡下。
他很孤独,因为此刻没有人能听懂他说话。
然而叶礼是懂的。此时此地所有人都不懂,叶礼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他眼里闪动着惊讶的光芒,繁杂心绪不断翻涌,难以平复。他以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旁人不会理解,但他猛然间发觉,原以为蠢笨不堪的秦青竟与自己是相知的。
叶礼脸色变了几变,竟是比先前还要难受数倍。
他知道秦青在说什么,他也知道秦青看见了什么,忧虑着什么,但他此刻是个目不识丁的流民,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懂。他还得昧着良心夸赞齐思雨。
于是被秦青鄙夷厌弃就成了必然的结果。像秦青这样金尊玉贵、冰雪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继续欣赏一个粗俗蠢笨之辈?
叶礼不应该在意秦青的看法,可是该死的,他在意极了!他现在憋屈地恨不得往车壁上狠狠打一拳。
娘的!
叶礼没能维持住皇子的风范,在心里极不文雅地骂了一句。他烦躁不堪地扯下竹帘,不再看外面闹哄哄的场景。
“小姐,四皇子方才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呢。”一名婢女附在齐思雨耳边低语。
齐思雨不着痕迹地看向路旁的马车,抿着红唇微微一笑。
粥施完了,人群渐渐散去,车队得以继续前行。一路上有猛虎镇车,又有许多猎人尾随,自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流民远远看见马车前放置的猛虎,立刻就如鸟兽般散开,潜伏在路两旁的山匪连面都不敢露。
占地广袤的侯府已近在眼前,一座座高耸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燃着辉煌灯火,与周围干涸的田地,破败的农舍,面黄肌瘦满目绝望的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流民一群一群浩荡而过,通往侯府的路被踩得坑坑洼洼,间或还有几个盗匪挖出的深坑横隔于路中间,一不小心就会卡住车轮。
秦青被晃得左冲右撞,脑袋屡屡磕到车壁。叶礼好几次都想伸出手,把小侯爷拉过来固定在自己身边,指头微微一动却又马上握成了拳头。
这个人是他绝对不能碰的。
秦青捂着红肿的脑门爬起来,掀开车帘看向前方。
“那就是我家!”他兴奋地说道。
“原来您是侯府的小世子。”打死老虎的猎户并无多少畏惧地说道。
“谢谢这位英雄送我归家,敢问英雄尊姓大名?”秦青高兴地说道。
“小侯爷叫我刘三就行了。我是隔壁刘家村的猎户。”
“你若是再猎到这等野货,只管送到我府上来,我照单全收。”
“最近时有猛虎狼群在附近出没,倒是经常有上等货色。这年月,不仅人没了吃的,山林里的野兽也没了吃的。野兽饿了还能吃人,人饿了又吃什么呢?唉,日子不好过啊,前些天还有人邀我落草为寇呢。”刘三忧心忡忡地感叹道。
听了这话,秦青和叶礼的心皆是一紧。
日子不好过,村村寨寨的壮年汉子难免会产生烧杀抢掠的念头。人和野兽其实没什么不同,人也是可以吃人的。
若是连刘三这样正直刚毅的人都落了草,世道该乱成什么样子?侯府巨富,怕是第一个就要遭殃。
秦青拧着眉头想得出神。
叶礼也在出神,表情是同样的忧虑。但他忧虑的是整个大燕朝。
“小侯爷,到家了。”阿牛忽然说道。
秦青立刻掀开车帘走出来。
侯府里听得消息,已迎来不少人,大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照亮了通往高墙深院的路。当先是一名身材白胖的中年男人,笑得像个弥勒佛。
“爹的乖儿,你可愿回来了!”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他便是秦青的爹,现今的泰安侯秦德怀。
“爹!”秦青站在车辕上,露出开心的笑容。996也跟出来,好奇地看着众人。
叶礼和阿牛跳下马车,帮着刘三把老虎卸下来,放在侯府仆役推出的板车上。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买了一头老虎像买了一只猪仔般寻常。
秦德怀伸出手想把儿子抱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喊了一声:“小凳子!”
话音刚落,蜷缩在门口石狮子旁的一名十一二岁的瘦弱少年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车边,趴伏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让秦青踩踏。
见此情景,叶礼眸色一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秦青伸出脚,却又忽然缩了回去。
“我的鞋。”他晃了晃白嫩嫩的裸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