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从内部, 一点点把自己撕开, 焕发新生。
这个过程注定是痛苦不堪的。
三殿下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地方,就是这片无人踏足的林中湖。
他把云星放入了静湖底,以流水的和缓来安抚他裂开的伤痕。
他蹲在湖边, 看了一夜。
云星从幽人的壳子中挣扎而出的模样,异常的恐怖。
没有五官也没有毛发的血人从被禁锢的老人壳中撕扯着, 而那层壳并没有死透, 他还因天道的惩罚活着。
但感谢他足够老, 感官并没有那么的敏锐, 所以减缓了一些撕扯的痛苦。
属于幽族,属于月亮的血肉黏连着新生的人躯, 云星的手纤弱地探出水面,不停地向上挣扎。
三殿下没有帮忙,他做了个安静的旁观者。
等没有棱角血肉模糊的新生云星撕扯掉最后的足尖, 那副老人皮静静沉入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太阳初升, 于湖面绽开了光芒, 映亮了半面雪山。
云星的肉团躺在细白的沙上滚动着, 如同被蛋液黏住的混沌渐渐有了形状。
看他从那鸡蛋似的圆溜脑袋中, 长出双耳, 撕裂出五官, 最后是手指一根根地冒尖。
三殿下寻了件衣服给他。
云星滚着将衣物扭上身子, 跳入湖中, 不见了。
三殿下道:“记得还我。”
回到现在,沈元夕问三殿下云星去了哪。
三殿下从昨夜不大好看的回忆中扯回来,说道:“沸腾的蛋花需要冷静,等无事了他自己会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他。”
三殿下一直撑到午后,还是睡着了。
沈元夕把感兴趣的书都看完了,剩下的那些,她大概翻了,都不合胃口。
于是,她又照着《工》,画起了图。
之前要雕的那个木老虎,三殿下帮她雕好了,穿了绳子做成了小衣坠,她算是没学好,于是,沈元夕潜心学习,从头开始,按照《工》教的办法,先从画图起。
三殿下右手的戒指里,还装着一箱工具。
沈元夕学着看尺,趴在桌上画好了扎篱笆的图。
有了图,剩下的就是依照花草盛开的时节,做好苗圃的分层。
沈元夕搭着一本花君奇鉴,写下了之后要回华京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窗外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
他走得很慢,脚步也很轻,但似乎是因为衣服拖曳着,即便脚步再轻,沈元夕也还是察觉到有人来了。
车马是在三殿下设的阵中,沈元夕以为是有人经过此处,挑开车帘看究竟。
而朝着马车走来的人,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有些宽大。
乍一看,有些眼熟,可走近了,沈元夕却不敢认。
从他望过来,明显是认识她的淡漠眼神中,这人应该是云星。
但他又和云星长着不一样的脸。
他比云星要普通许多,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量不高,身形瘦弱,像生了一场病,脸颊和薄唇没有血色,眉眼也淡。
他的一头黑发半干,用一截藤编的简易发簪固定着,半束起来。
他走近了,就站在车窗下,慢慢躬身。
直到他跪下俯首,沈元夕才意识到,他是在拜自己。
“多谢王妃。”他说。
声音也很陌生。
沈元夕愣了愣,叫道:“云星?”
“是。”云星起身,再次将腰间的衣带抽紧了,拉上双肩处摇摇欲坠的衣领。
沈元夕心中有了答案,为了确认,问道:“无缘无故,为何谢我呢?”
云星答:“王妃一语点醒,我才能挣脱天道惩罚,重获新生。”
沈元夕好奇道:“你是说……做个人的那句话?”
云星点头。
沈元夕揉了揉鼻尖,又问:“难道以前,没有人这么说过吗?”
“以前,并未见过几个,人。”云星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没有起伏。
他作为幽族最古老的存在,即便跟着三殿下来到了大昭,也不常与昭人打交道。
没有同族人会突发奇想,让云星做人来逃过天道的制裁。而他碰到的昭人,就算能知道他的秘密,也不会没大没小的对一个幽族的老头说,你这么老,怎么不做个人重活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