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如居然像她一样,想了好半天才道:“是为追查偶人没有魂魄的原因。”
本来心怀大计,试图找出那个吸人魂魄的妖怪,最后却发现真相和她们设想的大相径庭,好一场白忙活!接下来的遭遇,开始变得越来越离奇,仿佛被引领着走上了一条莫名的歧途,离她的初衷越来越远,几乎要回不去了。她有点担心,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还会发生别的什么事。她低头握紧菩提,犹豫了下道:“我们回南阎浮提吧,收拾一下,可以去别的洲。”
瞿如吃了一惊,“可是您和令主有婚约了,就这么走了,是想让他满世界张贴榜文寻妻吗?”
无方烦躁起来,“这件事本来就很荒唐,为什么要拿他当真呢。现在静下心来思量,如果不是为了救振衣,我不会去森罗城找观沧海,也不会去求那对血蝎,更不会莫名其妙受了白准的聘礼。”一面说,一面满心怨怼起来,“我倒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安排的,连那个振衣也是他派来的。”
怀疑得很有道理,可瞿如还是提出了异议,“他身上的伤是师父亲自治的,他是泥人还是真人,师父会断不出来吗?再说我觉得令主没有这个脑子,他要是能设这么大一个局,还用得着万里迢迢上钨金刹土撞天婚?”
瞿如这话一说,她心里愈发不自在了,结亲结得毫无诚意,如果拿了那对血蝎的是别人,岂不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其实白准是个没挑拣的傻子,装到篮里的就是菜,只要是女人,任谁都可以。
她站起身,层叠的裙裾拖曳过重席,仰身在竹榻上躺下。窗外虫袤低吟,席席长风吹进槛窗,案头的烛火也噗噗摇摆起来。她闭上眼,“明天回无量海吧。”再这么蹉跎下去,她的努力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对前途感到迷茫过。她翻个身,心静不下来,脑子也静不下来。就像瞿如说的,她是不是喜欢上白准了?她打了个激灵,好像是的,否则怎么能逐渐看见他的脸?如果他长得又老又丑,她还可以心安理得,然而他非但不老不丑,还很鲜嫩,她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唉,道行不够,五色迷心。她蜷缩起来,像朏朏一样,蜷成一个圆。外面的山岚夜深时弥漫进屋里,她昏沉沉的,有些困了。
迷蒙间感觉背后有人,是个很温暖的怀抱,把她包裹起来,装进怀里。她没有挣,他的手顺着她的臂弯向下蔓延,将她的拳也握进掌心。
是白准吧,一定是他。不知从何时起,她习惯了他这种色里色气的碰触,不揩一点油,不是他的风格。如果醒着,她当然不能让他这么放肆,但现在是在梦里……梦里便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他倒还算老实,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手指灵巧,在她指间穿行,若即若离的,让人心头发痒。
她长出一口气,愈发倦怠,鬓边有凉凉的气息吹过,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近在咫尺地叫了声“师父”。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是谁?是瞿如吗?音色不大对,大概听错了。然后更清晰的一声唤,就在榻头上,就在耳畔……她猛然醒过来,从屋里一直跑到屋外,四方查看,但山野莽莽,根本没有人迹。
奇怪,振衣失踪这么久,她是第一次梦见他。梦境还有些不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嘴上说放弃,心里还有些牵挂吧。
先前出门动静太大,吵醒了瞿如,她从房梁上跳下来,揉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有人夜闯草庐?”
无方摇头说没有,“我睡迷了,做了个梦……夜里有点冷,以后别开窗睡觉了。”一面探手摘下树枝,把窗户关了起来。
这一夜是没法睡了,她在香炉前枯坐到天明。想想之前的梦,心里七上八下。她想逃了,总觉得梵行刹土诡异,留在这里时间太久,人会疯的。抚了抚金钢圈,因为常年不离身,这铜镯吃透了她的体温,被供养得圆融又耀眼。从梵行刹土到天极城,上万由旬的路程,对这法宝来说只需一眨眼。她褪下镯子,放在面前的矮几上,定定看着,看了很久,依然拿不定主意。
带朏朏出去溜了一圈的瞿如回来,见她这样顿住脚问:“师父决定了吗?”
她咬了咬唇,却半晌未语。
瞿如蹲下,在朏朏屁股上拍了下,把它赶到内间去了,自己靠着门框说:“没有立刻回答,说明师父举棋不定,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既然舍不得走,那就不走,反正我觉得梵行挺好,除了晒不了被子,其他生活都不受影响。况且我在这里,简直如鱼得水,魇都那么多男偶等我去解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有价值过。师父,我救男偶,你救令主,我们师徒这也算普渡众生,积德行善。”
无方啐了她一口,“魇都上万男偶,都等你去解救,你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瞿如耸了耸肩,“我可以先救他十个。等令主和师父圆房,他知道怎么捏女偶了,其余男偶就有救了。”
无方红了脸,害怕她看见,匆忙站起来,打了伞往外面去了。
刹土上没有太阳,但风霜雨雪一样都不少。这天气里,成了事的山精野怪都躲起来了,剩下的必定都是没有修成人形的,她可以上山转转,也许能遇上好的草药。
雨很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她从院里出来,虽然疏朗的篱笆起不了什么作用,依然很仔细地关好了院门。回身望,门前那条蜿蜒的小路在土坡上拐个弯,通向山野那头。她默默站了一会儿,想起前阵子令主犯傻幻化各种人形来问路,那时候倒是极热闹的……
她笑了笑,发现自己有点沉迷了,过去总觉自己是铁石心肠,不可能沾染那些俗世气。谁知这种无牵无挂的日子没能长久,她跌下来了,跌得满身泥泞。以后的路应当怎么走,实在两难,她吁了口气,把心头的郁结吐出来。可是刚吐了一半,身后蹦出个声音,欢天喜地地说:“娘子,我换了件新袍子来见你。快看,是不是很漂亮?”
☆、第 43 章
不管先前内心如何跌荡, 听见他的声音, 她便有窃窃的欢喜。所以不要随便讨厌一个人,也许讨厌只是因为没有深交。每个人都有可爱之处, 她晓得自己吸引他的,也许仅仅是美貌。他能让她为之驻足的,大概是那用不完的热情, 和单纯到近乎幼稚的企图心吧。
她打着伞, 凝眸望他。他今天穿了件花枝招展的红袍子,深深的帽兜依然盖住面目,但领口莫名挖掉一大块, 结实的胸形和线条在豁口处若隐若现,荡漾的春/情都快掩不住了,一看就不像正经妖。
她看得不好意思,飞快调开视线。一万年了, 可能他从来没有想过换衣裳吧,连婚礼当天也不过在胸前挂朵大红花敷衍了事,今天打扮成这样, 不知道他想干嘛。她局促地转过身去,含糊道:“果然很漂亮……哪里来的新衣裳?那天冥后赠你的好像不是这件。”
令主说当然不是, “那件我根本没收,这件是我自己的手艺。今天走在城里, 偶人们都打听出处,我说是我娘子给我做的,把大家羡慕坏了。”
无方腹诽不已, 这下魇都上下大概都觉得她是个豪放人了,把他家令主妆点得如此放浪,败坏他的威严。
“你是故意的?”她侧目,“怪我没给你做衣裳?”
令主说哪能呢,“我跟你讲,我这人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很强,根本不用麻烦你给我做衣裳。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你喜不喜欢这款式。我还带了尺子,我们进屋吧,你躺下,我给你量一量,替你做件一模一样的,你看怎么样?”
令主尽量说得委婉,两只手很纯良地交叠在腹前,以掩盖他深沉的小算盘。
量尺寸这件事,是他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的灵光一闪。冥后那只罗刹女,对他垂涎三尺几千年,这回终于干了件大好事。璃宽茶觉得没收那件袍子很可惜,他却从中发掘出了灵感。反正钱会有的,华服也会有的,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先把媳妇骗到手。
陷进爱情里的人,当然要想方设法创造一点肢体上的接触,那是一种本能,越靠得近越心花怒放。如果未婚妻躺下了,他就可以全盘掌握她的身材比例,例如胳膊多长,腰有几掐,一方面对捏出女偶有帮助,另一方面能够满足他想亲近她的美好愿望。
无方真是太让他感动了,听璃宽说冥君半道上送她花,她都拒绝了,说明对他忠贞不二,和冥后这种人完全不一样。冥后在第九狱的转角欲轻薄他,被他推开后咬牙切齿地骂他:“艳无方落到冥君手上,白准你的脑袋就快绿了。”
他很坚定地骂回去,“你男人才是大乌龟。”
骂得好,因为自己绝对有底气,未婚妻正直不阿,连他色/诱都没能成功,冥君脸像棺材板,对她更加没有半点吸引力。令主一向乐观,他自己推算了一下,觉得未婚妻还是爱他的。既然爱,那就爱得彻底一点,因此带了尺子……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可是她却毫不领情,这种款式她能穿吗?这老妖怪使起坏来简直令人发指,还有,“为什么量个尺寸要躺下?”
令主很想说这样发展空间比较大,量着量着,说不定就可以洞房了,可惜他不敢。他纠结了一下,“我量起来比较仔细,务求尽善尽美,怕你站久了会累。”
她知道他的小九九,不想再搭理他了,板着脸绕开他独自往山上走。令主不死心,摊手拦住她的去路,“娘子你干啥去,外面雨好大。”
无方顿住脚,这才发现他已经淋得稀湿。薄薄的面料被水浸透后紧贴胸膛,显露出血脉喷张的好身板。她心头大跳,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尴尬地飘忽着,“你……你不会避水吗?”
令主摇头,“我只会放火,不会避水。”
其实令主本领高强,不会的东西很少。但男人不能时刻强大,太强大勾不起女人的同情心,所以他收起了法力,任雨水在他傲人的身体上肆虐,他经受得住。
付出总会有回报的,未婚妻果然看不下去了,手里的伞偏过来,挡在了他头顶上,“我打算上山采药,雨这么大,你回去吧。”
他说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