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什么,无非是洞房。她抬眼盯着头顶的伞骨,“你猜什么样的丈夫,女人最喜欢?”
令主犹犹豫豫,“我这样的?”
真是不要脸到家!无方负气,“钱多话少死得早的。”
令主啊了一声,“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细数一下,自己人穷话多,还活得没完没了。那怎么办,难道她喜欢的终究是冥君这种类型的吗?令主心如刀绞,“钱不是问题,本大王……有很多。话少了怎么和你交流呢,你本来话就不多,我再不说话,将来孩子会变成哑巴的。至于死得早……娘子你不想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吗?这还没有成亲,你就嫌弃我,我……”
他大放悲声,人高马大的身量,仰头长嚎的样子太让她心惊肉跳了。她忙安抚:“我胡说八道,你别这样。这山里处处有精怪,别丢了自己的脸。”
“我娘子都想让我早死了,我还怕丢脸?”他丝毫没有悔意,说得理直气壮。
无方只得努力踮起脚尖把伞举得高高的,自己只觉丢人,这令主大人,每天都让她“惊喜”不断。
令主吵吵嚷嚷,终于把里面的瞿如吵出来了,她站在廊檐下大喊:“师娘你怎么啦?要哭进来哭吧。”这才让他闭上了嘴。
他委屈巴巴,“娘子,我要和你一起活到地老天荒。”
无方头痛不已,“好好好。”
“我也不能少说话,因为在外面我已经尽量不食人间烟火了。”
当真什么漂亮话都敢往自己身上用啊,他那是不食人间烟火吗?分明是称霸刹土,危害一方!但这时候没法和他理论,她认命地点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令主终于满意了,“我想靠在你肩上,刚才用尽了我所有力气,我要先休息一下,然后陪你去采药。”
无方觉得自己的油碗都快被他熬干了,不答应,他是不是又要搬出她摸他亲他那一大套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白准……”
他说:“干啥?你连名带姓叫我,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能不能叫得温存一些?在冥君面前你就叫我阿准。”
无方控制不住的想打他,她提高了嗓门:“是你让我给你面子的,我能怎么样?”气呼呼地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快靠,靠完了我要走了。”
说要走,心思又回到了昨晚的决定上。如果她离开,他会不会像当初被守灯小仙悔婚一样,难过个几天,就又精神饱满地投入到下一次撞天婚上去了?
令主借着机会,不怀好意地在那光致致的脖颈上蹭了两下。未婚妻的香味幽幽钻进他脑子里,他闭上眼,两手悄悄伸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无方满心惆怅,把视线投向远山,轻声道:“以前没有我,你也活得很滋润。以后没有我……”
“你敢丢下我,我就寻死觅活。”令主是个敏锐的人,还没等她说完,他马上接了口,“徒弟找完了,牵挂也没了,你就动了逃婚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无方窒住了,大有被他戳穿的难堪,“我没……”
结果他直起身来,一向话痨的人,忽然不出声了,分外给人压力。她垂下眼,有点不敢看他,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说:“要走可以,带我一起。”
无方愣了下,“你的魇都呢?不要了?”
他嗯了声,“魇都不重要,那万把个偶人的命也不重要,死了就死了,反正灵医不怕造孽,我也不怕。我跟定娘子的心是不会动摇的,你敢走我就走,到时候魇都变成死城,刹土妖鬼横行,都不关我的事了,我要和你远走高飞。”
这算什么?拿跟她毫无关系的东西来威胁她吗?她被他气得发笑,“你是不是傻了?”
他答得含情脉脉,“自从遇见娘子那天起,我就已经傻了。”
然而无方说完就知道自己错了,他非但不傻,还猴儿精。明知她修行,明知她不忍心连累生灵,拿这么大一顶帽子来压她,她还能走得了吗?那些偶人虽然没有魂魄,但活着有思维,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她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看着魇都变成她降生时的中土小城,或者变回两根老旧的筷子吗?
她放弃了,狠狠点了点头,“我活了这么久,没服过谁,就服你白准。”
他说:“承让承让,刹土上的精怪都不敢惹我,真冤枉我了。其实我这个人很善良,很顾全大局。”
她凉笑一声,把伞从他头顶上移开了,“下着雨呢,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万一琉璃珠失效了,你的满城偶人可就要淋坏了。”
他说不必,“淋坏得花三五十年,断了灵力供养,他们只能活三个月。”
最后连威胁带纠缠,无方再次败下阵来。令主跟她上山,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替她背筐。鲜红的一道身影,出入山林尤其扎眼。
良好的关系,要靠不断共处建立。他一手在眉前搭起凉棚,笑着说:“娘子,你看雨好大,我们进金钢圈躲躲好么?我给你变戏法,你喜欢看什么?放烟花好不好?”
他这是尝到甜头了,天天肖想着进金钢圈干点什么勾当。无方断然拒绝,“金钢圈是佛界法宝,不是让你拿来耍把戏的。”
令主不满,悄声嘀咕了两句,这东西不就是提供这种便利的吗。他知道它还能助她遁逃,总有一天他会算计了它,因为留着实在太危险了。
雨下得滂沱,山精野怪都不出现了,她还在林间寻寻觅觅。医者采药是必做的事,令主在旁陪伴着,觉得枯燥乏味得很。她想找什么呢,好药材生长的年数要长,越老越有价值。比如人参,没有个千儿八百年,得吃多少才奏效?
他觑了她一眼,一尘不染的人,走在泥沼里,照样半点污浊也不沾身。这尔是山是他的地盘,不能让她做无用功。他放眼四顾,看见前面坡上有一支上千年的首乌隐藏在枯草里,于是装模作样指了指,“去那边看看吧,背风的地方植被茂盛,说不定有好东西。”
她提裙随他过去,在杂草从中发现一株缠绕的藤,叶片葳蕤,形状颇像吉祥山。褐红色的根茎,看样子很有年头了,她轻轻叹息:“这何首乌大概已经修成人形了。”
令主说那不一定,“刹土虽然利于聚养精魄,但也不是个个适合修炼,我看这支首乌就是野生瞎长的。”说着掏出短刀晃了晃,“把它挖出来,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刚要动手,听见不远处有呜咽声。无方忙拽住他,咫尺之遥的大树后面露出半张脸,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惧又怕不敢哭出声。两只手塞在一张嘴里,那嘴的容量,让无方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看来不是瞎长的。”她喃喃说,扬声招呼那只首乌精,“别怕,我们不动你。”
首乌挪了半步,不说话,知道能活命了,大张开嘴开始尽情嚎啕。由于他的本体是黑色的,因此整张嘴像个黑洞,看上去十分不美观。加上他嗓门很大,那哭声简直让令主怀疑人生。
“别哭啦,哭得好难听。”令主忍了半天,忍无可忍,叉腰暴喝,“再哭,把你根挖出来,切块晾干,拿去洗头!”
总算把他吓住了,令主刚要和未婚妻说话,不知哪里又触到了他的机簧,他收势不住,复哭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令主一个弹指,封住了他的喉咙,世界终于清静了。然而首乌却不甘,他压着脖子作奄奄一息状,看得无方很不忍。
“你答应不哭,就让令主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