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眼泪落到地砖上,瞬间砸得支离破碎,陈初站在黑白照片下,徒劳的,自怨自艾地擦着眼睛。
“碰了碰了!今天手气可真好!”陈江志得意满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陈初,给我们倒点热水进来!”
大伯和爷爷唉声叹气的掏钱,埋怨他赢太多。
陈江嘿嘿两声,“说明妈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发财啊!”
大伯陈川摸着手里的麻将,若有所思道:“妈确实从小就比较疼你,每年过年分猪肉,给你分的都要多一些!”
“你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你爱吃熏肉,妈哪次不是亲自上山去砍柏树枝回来给你熏.......”
话题到了这里,三个男人骤然停下摸牌得动作,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半分钟左右,又默契移开开。
老头子拿起桌角的烟盒,抖了一支出来,点燃后咬在嘴里,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浓雾,“她就是爱操心,好像没什么事儿是能让她安安心心的,折腾了大半辈子,现在安生了。”
陈川竖着两道浓眉,“那天早上我就劝她不要上山的,硬是不听!”
他也咬着烟,几乎是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后,揉了揉眼睛,粗糙惯了的人,早就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
陈江缓慢地理着麻将,继续排兵布阵:“其实要不是这一遭,妈的身体状态也不行了。”
他在医院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即便是亲生母亲,也表露不出太多感情。
陈川闻言,转了转干涩的眼球,想起不久前,兄弟俩还在为老人的心脏搭桥手术费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的的确确是松了口气。
“生死有命,人,活着就要认命。”陈江见他转过弯来了,抬起脸,扫了一眼父亲和大哥,面上多了几分精明“也该谈点现实的事情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份合同,“我之前给妈买了份人身保险,这次意外,保守估计可以拿到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对面两个男人目瞪口呆。
陈初端着水杯的动作也顿在了原地。
奶奶上山前的话犹在耳畔,为了两个儿子能吃上爱吃的东西,狂风暴雪也毫不在意。
结果死得那么凄惨,没得到半句好话就算了,他们如今还想将她的血肉都瓜分得一干二净。
陈初回头,和墙上的人对上视线。
照片是去年拍的,那时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冥冥中觉得时日不多,因此坚持要留下照片,虽然努力挤出了笑脸,可是每条皱纹都写着愁苦与无奈。
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十岁左右便进了生产队,任劳任怨的给全家赚口粮,十五岁不到,便被父母做主嫁到了邻村。
生下大儿子以后又跟着人去城里做工,好赌的丈夫把大部分身家都放到了牌桌上,从未考虑过她的境况,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小儿子出生以后,旁人都说是个好苗子,聪明,值得培养,于是她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带着两个孩子到城里读书,不辞昼夜的工作,就为了给他们创造好的条件。
一双手上满是老茧与伤痕,常年站着工作,导致一到阴雨天,便痛不欲生。
后来儿子们终于结婚生子,或者离婚,再婚,一切都变得安定起来,丈夫也老了,不再动辄打骂,孙辈也各有志向,不用她过多操心。
她还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却已经疾病缠身,于是要操心的东西变得更多,总想力所能及的为家里多做些事情。
结果换来尸骨未寒便已被儿子另作盘算。
她将冒着热雾的水杯放到遗照下面,仰起脸,轻声问:“你还愿意吗?”
如果早知是这个结局,还会心甘情愿的付出吗?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毕竟她的出生,起初也只是为了填补养家糊口的空缺。
没得选。
因为她是女人。
“我不甘心,替你。”
也替我。
陈初走进厨房,拧开煤气灶以后,又将暖炉的温度调到最高。
陈江又在房间里叫喊,要她端茶递水,没得到回应便破口大骂,说养她不如养条狗。
她冷笑一声,陈江养狗都比养她用心。
煤气的味道渐渐蔓延出来,暖炉将皮沙发烤得油光发亮,只差一个临界点。
陈初关上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
雪终于停了,长街短巷间依旧清幽,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才发现到了公园门口。
天气还很冷,但到底快进入三月了,立春时节,樱树虽然还是凋零状态,枝干上却冒出了疏落有致的芽苞。
陈初走到秋千下,恍惚着抬起脸,看到一簇簇白雪挂在枝头,日光照在上面,愈发晶莹剔透。
秋千晃动时,光影也在眼中徘徊,她握着绳索,微微眯起眼。
距离上次来这里,似乎已经过去两年了。
陈初还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陈江本来说好了要给她庆祝,结果最后打电话放鸽子,说去外地出差了。
奶奶要照顾小曾孙,抽不出空照顾她的心情。
虽然这些事情都在陈初的意料之中,但是真的发生了,她心里还是挺失落的。
人间四月天,正是好春光,不逃课简直是浪费青春,于是来了公园消磨时光。
那年的樱花开得很好,她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花瓣,一团团,一簇簇,柔软而雪亮,生气蓬勃,很符合小学课文里写的“赶着趟儿似的”。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朝对面望去,那时树下还站了个沉默的少年,离得太远,五官模模糊糊,那双眼睛却很漂亮,目光宁静似深潭,沉淀着无言的情意。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陈最。
他将偷拍到的照片和遗书放在一起,他说她是生死的分界线。
陈初在清亮的雪光里静静落泪,她才不是他的救赎。
爱从来不是苦海里的浮木。
没有她,陈最也可以过得很好,是她一直在借他的光偷生而已。
消防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陈初依旧坐在秋千上,她的信箱里存了两条定时短信。
其中一条是给陈最的。
公园里忽然跑进来了几个小孩,手里拿着风筝,大人跟在身后,帮他们扯线。
风筝缓缓飞到半空中,轻飘飘似蝴蝶。
世人都说鱼只有七秒记忆,然而蝴蝶是根本没有记忆的。
所以它那么自由自在。
像歌词里说的那样:“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无事值得抱怨,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无谓望到永远。”
她起身,朝着浓烟的方向走过去,白日的烈焰,令她想起除夕夜的烟火。
在喧闹声中,陈初走近她亲手造就的劫难。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写完的大纲,今天来写还是淡化了弑父情节的概念,因为不想变得太阴沉,毕竟还是言情小说,不过因为更新节奏以及身为作者的我的心态变化,也许阅读观感不是很好,我自己都打算完结以后再看一遍,那么我们大结局见,这周内一定会完结,真的!)